Jenny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小月,“吃点吧,能感觉好些。”
小月感激地接过,撕开包装把巧克力放到嘴里,可可味很浓,但也很甜。
外面的阵雨好像停了,陆续进来的游客身上都是干爽的,只有鞋子上的泥污能看出暴雨来过的痕迹。
Jenny赶紧过去接待,为他们分发鞋套,热情地引导他们到展厅参观。
小月的头不晕了,只是微微酸疼,好奇心驱使着她向画作走去,心中忐忑一刻未停。
所有展出的画都是油画。
风格是典型的现实主义,画上的草木都无比真实,没有任何虚构和夸张的成分。
每一幅画的内容都是森林。
不是热带雨林的那种大树参天,遮云蔽日,倒像是一处人迹罕至的村庄后山上的风景。
画工精巧,栩栩如生,连野花半个指甲大的叶片,石缝里的甲虫,树下菌菇伞下的褶皱,都一一绘出,像是数码相机拍下的照片般真切。
小月不免失望,觉得Anna有些言过其实了。
仅仅是技巧的堆叠,无法称之为艺术。如果一幅画作和照片一模一样,那除了记录本身,还有什么其他多余的意义呢?
可能是现在流行的画风,多是印象派、抽象主义或是未来主义,所以显得这样生动写实的作品比较另类吧。
小月这样想着,浏览完一面墙,她转身去看另一面,又到对侧,最后来到背面。
按照东南西北的方向依次看着,眼中的画并无多少变化,但脑中却生出一种无比奇异的感觉。
好像是一个侦探,给她留下了什么线索,悄无声息,又充满渴望地等待她破译。
小月转完一圈,又转了一圈,这种感觉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发强烈起来。
她发现不止是她,很多观展的人,也在徘徊,不肯离去,在森林里迷了路似的,找不到来路,也看不见出路。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越是抗拒,越不想离开,非要与之较量一番。哪怕是输,也要分出胜负才能心甘。
于是小月来来回回走了十几圈,几乎把每张画作的内容都背下了。
然后她的目光突然聚焦在相邻的两幅画上。
它们的边缘,好像有着某种关联。
小月走近,定睛看去,尽量忽视其中的空隙,试图把两个图像连接起来。
一点一点地拼合,直到图案和颜色完全结合在一起,呈现出极端完整,没有任何瑕疵的统一。
小月震惊,立即向下一幅画寻去,原来每幅相邻的画都是可以拼接的。
也就是说,整个展览,其实是一个大型拼图,由近百个片段组成。
但它们并非从一张完整的画中裁下,而是画者一张一张,靠着精确无误的记忆或是想象完成的。
小月站在展厅中间,环顾四周,再次用视线扫描这些图片。
然后她闭上眼睛,靠着自己还算过人的图片处理和记忆能力,将它们依次相连。
那是一片万籁俱寂的树林。
杂草长在山坡上,随着林间的微风起伏,尖锐的前端针一般地刺入碧蓝的天空。
天空蓝得刺眼,没有一丝云朵,颜色单调,好像已经优雅地死去了。
草丛间的野花,仿若绣在其中,精致,鲜艳,色彩丰富。
花草间的昆虫,都背负着责任和使命似的,辛勤地劳作,一刻不停。
鸟从树叶间窜出,不知受到什么惊吓,翅膀擦碰枝干,灰白色的羽毛陡然飘落。
一切说不上美,但震撼。因为无处不透露着悲凉。
绝望的情绪蔓延在这片山林,让所有的颜色都是凝固的,所有的动作都是缓慢的。
由于过于完整,过于真切,以至于让身处其中的人,深感破碎。
是无力抗衡,无法扭转,无法恒存的破碎。
小月思索时屏息凝神,确切地体会到Anna所说的breathtaking的感觉。
多么精准,贴切,万里挑一的描述,自己刚才竟然轻视过,质疑过,真是惭愧!
小月睁开眼,再次闭上,图景比刚才更加清晰了。
她在丛林中流连忘返,却猛然停住脚步。画面的正中间,缺失了一块。
小月慌忙睁开眼睛,去墙壁上的画上确认,考试时检查答案一样细致。
果然正中是缺少的。
第一次在脑中想象出的场景,之所以完整,是自己脑补出了那块空白。
可那块空白,究竟是什么呢?
也是这些树木杂草的一部分么?
如果并无特别,为何没有完成呢?
小月从未像此刻这般疑惑,这般渴求答案。她四处寻觅Jenny,怕她消失似的慌张。
而那女孩,就稳稳地坐在门口的接待处,正悠然地看着馆内的游人。
“Jenny,请问,这些画的作者是谁?”小月急切地问。
Jenny抬头,皱了皱眉,似有些不悦。
“女士,我们不方便透露。他要求对自己的身份完全保密。”
“是这样,我是服装设计师,这位画者的作品,给了我很大启示,很想和他结识一下,向他请教。”
“提出类似请求的人,各个国家,各行各业的都有,所以女士,请不要再追问了。”
Jenny收起温和的笑容,严肃地回答。
小月的脸唰地红了,因为情绪太激动,她并没多想,却不知自己的话,无意中冒犯了这个女孩,或许也冒犯了那位神秘的画家。
“抱歉。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他的姓,是韩吗?”小月近乎祈求地看着Jenny。
Jenny摇头,虽没说话,但用眼神表达了“无可奉告”。
小月失落地退后两步。她现在十分想离开了。再也不回来这个地方。
永远不要回来。
带着决绝和空虚,小月走到门口,推开了那扇沉重而老旧的红色木门。
可能是她的背影太过落寞,Jenny的心柔软了一瞬。
“喂,女士,他不姓韩,姓王。”
小月回头,失望漫上眼眸,她失魂地笑笑,哑着嗓子说,“谢谢。”
原来J.W的意思,是Jenny Wang。是两个陌生人之间的情语。
J不是“景”,也不是“江”,自己真是愚蠢,愚蠢到可怜的程度。
小月流下了悲伤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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