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2月20日。
美国休斯顿安德森癌症中心。
护工推着韩东景从病房出来晒太阳,连日的阴雨终于过去,天难得放晴,草坪四周都是出来透气的病人。
王珏牵着Jenny的手,站在他身侧。
韩东景半垂着眼,由于肿瘤压迫神经,他的右眼已经完全失明了。左眼的视力也日渐模糊。
但他的眼球愈发地干净,被精心擦拭过一样,棕色的深处有一个圆圆的光点,晶莹剔透,不再费力装着任何心思。
无论何时,无论看谁,都是孩童般的天真模样。
“景,你的最后一幅画,完成了么?”Jenny轻声问,怕他听不清楚,弯身在他耳边说。
“快了,再过一周。”韩东景回答。
“你现在的情况还怎么画画!别勉强自己了,先治疗要紧。”王珏锁紧眉头。
“不行,现在,画画比治疗重要。医生昨天跟我说,已经无药可用了。”
“医生不是还说,可以参加临床么?还有那么多新药能试,总会有见效的!”
“是啊,景,你一定要坚持。多一天,希望就多一分。奇迹每天都在发生,不是么?”Jenny拉紧王珏的手。
“嗯,国内确诊时说我只有半年,现在都快1年半了吧。奇迹已经来过了。一定让我把画画完,那是我灵魂要安放的地方。”韩东景嘴角微微抽动着。
“你的最后一幅画在哪里?”
“在我住的地方。一会儿我就准备回家了。等临床的通知,在哪里都一样。”
“医生同意了?”
“他说最好留在医院,但回去也可以。”
“那我陪你住几天吧,到你回来住院为止。”
“好,辛苦你了。”韩东景把脸转向王珏声音传来的方向,唇边漾出轻轻的笑意。
“Jenny,一会儿回去帮我收拾点东西送过来,我直接开车带老韩回他家。”
“好。”Jenny应道,把王珏拉到一边,和韩东景隔开了几步远的距离。
“昨天红屋来了一个中国女孩,瘦瘦高高的,说自己是服装设计师。你不是说景的前女友也是设计师么?她们有没有可能认识?”Jenny趴在王珏肩头低声问。
“什么模样?”
“眼睛很大,蛮有气质,但具体也说不出来有什么特别。大概是她对景的画反应强烈吧,所以我对她印象很深。要不要跟景说呢?”
王珏沉思片刻,“不用。什么都别和他说,没有意义。”
“唉—”Jenny叹息,“是啊,如果想见,早就联系了。还是不要打扰他了,他需要安静。”
“你先回去吧,帮我把一周的衣物和洗漱用品送来。”
“嗯,好好照顾他。”
Jenny转身离开了。王珏陪韩东景在太阳下晒了一会儿,帮他办好临时出院手续,驱车回家。
打开房门,一股潮气窜进鼻孔,夹杂着隐隐的霉味。
这座房子太老了,每一块木头都吸过太多的水汽,年复一年,光脚踩过都会发出震耳的声响。
吱呀,吱呀,吱呀,惹人心烦。
但韩东景喜欢这个声音,只要他在走路,它们就追随陪伴着他,像老朋友一样亲切,空荡的房间也因此少了几分冷清。
韩东景一只胳膊被王珏搀扶着,另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手,摸索着向上走。
他的眼前只有一大团浆糊状粘稠的灰色,不知是水泥,墙灰,还是什么别的冷冰冰的东西。
他索性闭上眼,走得反而安稳了。
王珏领着他来到卧室,让他在床边坐下,默默地打开了所有的窗户。
“我的画就在窗边,你可以看看。”
王珏一进屋就看见了那个半人高的画架,蒙着一块纯白色的布。凑近去看,上面已落有不少浮灰。他开窗时特意绕过了,他并不好奇,他不敢看。
仿佛那不是什么油画,而是韩东景生命的计时器,露出全貌之时,便是他魂归九泉之日。
“等你画完再说吧。”王珏的声音被吹进来的风带走了一些,听起来很微弱。
“对了,还有几件事拜托你。之前说过一次,不知怎么了,总想再和你确认。”
“你说就好。我都照做。”
“我入殓时,要穿衣橱里那件套在防尘罩里的西装。”
王珏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不多,一眼就看见那个肃穆的黑色袋子。他拉开拉链,仔细看了看。
“白色的,上面有紫色的花,对吧?”
“对。你要在我快走时就帮我穿好。我想在还能呼吸的时候穿上它。”
“行,我明白。”
“骨灰劳烦你帮我带回国,墓地我买好了,在我爸墓旁。”
“嗯。”
“我走之后,把展馆关闭,所有的画,包括屋里的这件,帮我寄给江浸月。一定要用最保险的快递,不要一起寄,分开寄,我怕数量太多会互相挤压。”
“不用寄,我帮你带回去。画框撤掉,只留画作,我爸有经验,知道怎么包装不会损坏。他那些收藏都是这么带到美国的。你放心,我会亲自交到江浸月手上。她收到后再决定要不要装裱吧。”
“那太好了。谢谢!”韩东景抬头,不知往哪里看,便把头转向了窗户。
他没有看见太阳,脸却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
冬天的阳光总是这样温柔。
不对,是不是已经到了春天?
开始下雨了,那是春天来临的迹象。苏醒,重生,萌发,皆是好的预兆。
韩东景躺倒在床上,脸一直朝着窗户,像一朵慵懒的向日葵。
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他对命运早就没有怨言了,只有纯粹的、真挚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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