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爱很含蓄,有人的爱很直接。
可母爱似乎是这二者的杂糅,它含蓄地直接,它直接地含蓄。
工作人员并未过问为什么两个人要买三张票,这是客人的自由。
小季遇礼注意力根本不在季母身上,也就完全不知道季母买了三张票的事。他一直盯着进站的过山车,刚才的沮丧转瞬间又被兴奋代替。
在工作人员开门的一刹那他就冲了进去,占据了过山车的第一排。
“妈!这里!”小季遇礼朝着季母招手。
“来了来了,慢点跑,等会摔了就不好了。”季母悠哉悠哉地走到了小季遇礼旁边。
每排恰好能坐三个人。季母坐在中间,有位游客见第一排还空着一个座位便想坐到季母旁边。
季母则拦住了他,“不好意思,这有人了,你坐后面去吧。”
那人也没纠缠,自己去后座找了个位置。
虽说是低配版的过山车,可依旧要注意安全,安全带,护栏都要检查好。
季母先把小季遇礼和大季遇礼的安全带扣好才去系自己的安全带。
接着等了几分钟,游客们全部落座之后,工作人员去检票和查看游客安全带是否系好。
又等了几分钟,安全检查完毕,工作人员按下了启动键。
列车缓缓地向前出发,开始爬坡。
大号季遇礼同样也兴奋,当列车爬到坡顶点,他突然看到近处不知何时起了雾。
那雾铺天盖地,除了游乐园,其他的整个世界都隐藏在了雾里,这雾又浓又厚,看不清内部发生了什么事。
季遇礼还想细看,过山车却已进入了下坡。
“其他人都看不见吗?”不安感再次翻涌上头。
列车上的所有人都在欢呼尖叫,只有季遇礼沉默不言,他仿佛和车上的人格格不入,哦不,他本来就和车上的人格格不入。
第二圈,当列车再度爬坡,季遇礼看到那雾又近了些,用不了多久就会到达他现在的位置。
在雾的边缘,所有接触到雾的东西都变成了白色的灰,如烟一般不知飘往了何处。
连人也一样,接触到雾的地方无一例外成了白灰,可他们就像是没事人一样,该说笑说笑,该打闹打闹。
“他们不疼吗?”季遇礼纳闷。
趁着列车还未下坡,季遇礼抓紧时间往远处再眺望了一眼,“那里是?火车车站?!”
也就是说,季母一定会去雾里!那她会和其他人一样化成灰吗?
这个世界除了季遇礼最特殊的就是季母了,只有季母身上带有真实感。
“不能赌!即便这是梦也不能赌!”季遇礼不愿意赌,因为那可是妈妈啊!他怎么可能让妈妈去冒这个险?他必须尽一切方法阻止季母去火车站!
列车以极快的速度驶过了第二圈,季遇礼去抓季母,他试图以这种方式阻挡季母的脚步,可手掌却透过了季母的身体。
季母仍旧笑盈盈的,左手牵着小儿子,右手虚握着,她以为自己还牵着大儿子。
玩过过山车的游客捂着胸口喘气,没玩过的游客拿着手里的票往里挤。
所有人都没发现异常,还在过着自己甜美的假期。
“妈!别走了,那边不能去!”季遇礼几乎是在向季母吼叫,他现在才弄清楚死亡的气息来自这古怪的大雾。
季母听不到,在她的眼里今天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了。
当季遇礼往前跑,想横在季母身前时却突然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季遇礼和这墙撞了个满怀,他俯下身,捂着鼻子,张开手一看,他竟然流鼻血了!
没在意这些小伤,季遇礼左右看了看,他伸出手往眼前的空气探去,明明眼前空无一物,可就是有看不见的东西隔开了他和季母,同时也隔开了生死。
身边的行人来来往往,都能通过这无形的墙壁,只有他不能。
他愤然向墙面砸去,一拳下去墙面纹丝不动,“怎么可以?才刚见面不久就要分离。”
季遇礼每讲一个字便砸下一拳,“我,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前方的小季遇礼打了个哈欠,“妈,我累了,你抱我走好不好?”
“好好好,来,妈抱着你。”季母蹲下身,左手托住小季遇礼的屁股,单手抱起了他,“困了是吧?”
“嗯……”
“那你抱着妈妈的脖子,靠妈妈肩上睡吧。”季母说话总是轻轻的。
“好……”小季遇礼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头靠在了季母的肩膀上。
“你看你小时候,怎么样?可爱吧?”季母偏头看向右方,“你啊,随时随地都……”
雾气已经挨上了季母的左脸,她突然止住了嘴,停下了。她抬起右手,望着手心,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大儿子了。
耳边若有若无地传来季遇礼的声音,季母猛然扭头,看到了正在挥拳的季遇礼!
“儿子?”这次的季母和季遇礼没有重叠,可季母却能看到季遇礼,并且是全身,不单单只有脸。
“妈……怎么了?”怀里的小季遇礼已经没了半边身子,他揉了揉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妈妈要突然叫自己。
“遇礼,你站在这里等妈妈一下,妈妈要和一个人讲一些话。”季母放下了小季遇礼,用已经消失了的左手摸了摸小季遇礼的脑袋,“妈妈马上回来。乖啊。”
“好。妈妈你要快点回哦,别再一讲就是两个小时了。”
“嗯嗯。妈妈马上就回。”讲完季母就向季遇礼冲去,越走近脑海就越闹腾。许多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却又只存在了一瞬便消失不见。
当季母来到季遇礼身前,她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
“别砸了。你砸不开的。”季母很平静,对死亡的到来她并不感到意外。
“妈?”
“唉。我在。”季母听到了季遇礼的话,她也给季遇礼回了话。
“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聊聊天,可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季母的左腿已经消失,可她还是站立着,有儿子在的地方她永远倒不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妈……”季遇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哭,可是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就想从眼眶里往外逃。
“这么大了就别哭鼻子了。”季母伸出右手帮季遇礼擦去了脸上的血,“是不是我在你一年级生日只给了你五块钱你就一直讨厌我啊?”
季母还在开玩笑,她不想离别变得太伤感,她从兜里拿出了一张紫钞,“喏,再给你五块,这总行了吧。你说你,就是钱给少了,有必要记恨我这么久吗?”
“没,妈……你能不能不走。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一个亲人了。爸已经走了,现在你也不要我了吗?”季遇礼抓住了季母想要收回去的手,“求你了,妈。你就听我这一次吧。”
季母怔住了。
“妈。你现在在医院里躺着,连医生都没法一下子查出你的病。”
季母摇了摇头,“不,儿子。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你爸先我一步走了,你知道的,我没法独活下去。”
“可是,妈……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还有自己的家。”季母抽出了自己的手,“你的家不是我的家,而我的家……”
季母站开身,指了指远处的小季遇礼,“给了他。”
“他和你爸都在这边。我必须跟着他们走。”季母的左眼消失了。
“妈妈的时间不多了,儿子,你让妈妈讲好吗?”季母不待季遇礼开口,继续往下说。
季母犟,她决定的事没人可以改变。
“妈知道,你不恨妈,你不想妈离开你。妈妈再最后教你一次,如果你想妈了,就多回家看看,妈妈永远欢迎你回家。你一定要记住,妈的家就是你的家。”季母讲着讲着自己也绷不住了。
离别永远是个伤感的话题,无论氛围怎么欢快都没法改变它悲伤的内核。
游乐园里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走向死亡,有人独留人世。
大雾逼近,季母的躯干都融进了雾里。
“妈妈再和你讲一句。你以后啊,别睡沙发了,你长大了,妈妈没法把你抱到床上去了。”季母摸了摸大儿子的头,“长这么大了也要学会照顾自己。”
“嗯……我会的……妈……我一定会的……”
“那就好,那就……”季母的嘴已经消失,她只剩下了双眼和右手。
那双眼里盛满了不舍,她总在教导自己的孩子学会放手,可连她自己都没学会放手。
分离前总想着多说几句,总想着再说一句。可爱字无法被三言两语道尽,所以思念跨越生死,所以回忆让人重逢。
季母拉起了季遇礼的左手,用指尖在上面一笔一划。
妈妈
非常
非常
爱你
妈妈是个骗子,但这句话,妈妈从没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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