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武侠修真 > 远乡 > 第54章 “浪子”燕青

若说这世间天纵奇才之人,王寅绝对是其中之一,一十二岁就能考中秀才便可知他的聪颖程度,但他的武学天赋更是惊人,自入了摩尼教之后,一直由石宝亲自教授他武艺。那石宝外号“南离大将军”,乃方腊麾下第一猛将,前八年训练王寅时便如猛虎逗兔般将其戏耍,可在第九年时王寅连破两个境界踏入融汇境,便如破茧成蝶武力飙升,每次对打时石宝甚至都要打起精神应对,使出六七成的本事才能将王寅压制住。
  王寅弃锏不用,提着长枪来到开锋府,一来确实如他所说,那锏下亡魂已经过千,煞气太重,以他现在的心境已经难以驾驭,二来则是他要杀的那人也是开平王高家的子嗣,王寅正是要用高家枪法给自己的叔父高成报仇雪恨。
  可现在只因对武学进境的欲望,一步踏进了这必死之局,圣公交予的任务倒是无妨,只是无法报仇告慰叔父在天之灵的遗憾,让王寅心中满是绝望,周侗低矮的身形在他眼中如同通天的山岳,根本无法逾越,他只能抱着必死之意打出最后一拳,可在拳势初凝之时,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拼命三郎”石秀临死前说的那句话:“若无螂臂挡车,又何来螂臂挡车之词!”
  “是了,叔父当年刺杀县令那晚,遇到的县衙护卫竟是高家人,叔父明知不敌,却还是奋勇搏杀,十年里我一直苦思当时他心中到底是如何念头,如今终于知晓,叔父是用自己的死让我坚定那破天之心!”
  一拳击出的瞬间,王寅顿时心念通达,脑海中甚是清明,再也无悲无喜。
  他的意识同时在顷刻间脱离了身体,站在一旁看着“自己”,不仅如此,就连时间都缓滞了起来,王寅无暇去惊叹这种从未经历过的奇妙的意境,而是仔细观察起“自己”打出的这一拳。
  “果然,因为心境的原因,这一拳的发力还不到平日的七成,牵动的肌肉和骨骼都没有达到完美的配合,更不要说灵气和真气的融汇比例,而且拳头的角度也有问题,如果是。。。”王寅皱眉思索道。
  王寅的身体立刻根据他的意识调整了气血和真气灵气的运转,甚至连每块骨骼和每一条肌肉都相应做了变化,同时还将所有的感觉都回馈给了王寅的意识。
  “天人交感?”周侗面对王寅这一拳本是无动于衷,可是忽然间眉头一皱目光如电,看向王寅的意识所在之处。
  王寅还沉浸在自修自身的奇妙感知中,被周侗一瞪立有所感,不禁扭头看向周侗双眼,意识瞬间回归身体,但刚刚那弹指一挥间的感悟却如同修习了数年般,右拳已经击出,在半途之中威势狂增,直接打出了爆鸣声:“你们看清楚了!”王寅只来得及吼出这一句,浑身灵气迸发,在自身上空凝聚出一个巨大的人形,那人形浑身的骨骼肌肉脉络,甚至所有的血管都分毫毕现,将自己这一拳从内而外的所有灵气运行细节展示给了在场还活着的所有人,这样的行为属实与自杀无异,纵然强如周侗,在教授徒弟时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皆因“气凝功图”虽然能将自身武艺在短时间内如醍醐灌顶般让观者悟道,但对自身的的损害极大且不能恢复,更何况王寅这一拳饱含决死之意,几乎用出了自己最后所有的生命之力。
  周侗面上首次显出凝重之意,铁掌划出半个圆弧,拍在了王寅的拳头之上。
  周侗“铁臂膀”称号的由来,是大颂太祖赵匡胤和他初次比试切磋后,在手下一众将领面前叹道:“俺这一十二路盘龙棍法,竟然被周侗赤手空拳打个平手,若然俺用拳脚和他比试,那可就丢人了,周侗,真乃铁臂膀!”
  然而周侗的铁掌在接下王寅这一拳之后,掌心虽然丝毫无损,掌背的筋骨皮肉却炸裂开来,更为诡异的是两人交手时,并没有丝毫气势碰撞,如同两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常人般。
  卢俊义的长棍正在此时如同毒蛇吐芯从旁戳了过来,直直捣向周侗腰间,周侗本可以躲避开来,却不知为何丝毫不动,站在原地接下了这一棍。
  棍上所凝的螺旋劲被卢俊义全部压缩在棍尖,犹如钻头一般刺进周侗身体,可卢俊义随即就感受到一股反向的螺旋劲席卷而来,将他的灵气摧枯拉朽般撕碎,手臂剧震下差点丢了长棍。
  司行方故技重施,趁此机会从黑暗中旋转跃出,摩云刃翅绞出无数道寒光。周侗一脚戳飞王寅,又一脚挑在卢俊义的长棍上,卢俊义本就勉强还能握住棍身,这一脚踢来长棍直接脱手撩向司行方,虽然被其锋利的臂刃霎时间绞碎成漫天木屑,但司行方的身形也为之一滞,周侗使出一记魁星踢斗,穿过他双臂之间的缝隙,脚尖点在其心窝一触即收,司行方口吐鲜血倒飞落地,身子滚了两下当即毙命。
  王寅打出一拳后已经油尽灯枯,又吃了周侗一记戳脚,竟然还能凭着口气撑住不死,朗声说道:“诸位,方才是王寅将平生所悟融汇而发的一拳,若是有人能侥幸活下来,还请为王寅杀个人,开平王高家,高叁拾柒!”说完便气绝身亡,身子却昂然站立当场,并未倒下。

  卢俊义长棍脱手后却没有配合司行方一起攻向周侗,反而后退几步,看到周侗将司行方和王寅击杀之后,这才整理了衣衫,对周侗行了师徒大礼,跪在地上说道:“卢俊义对师父两次出手,已经犯了天地君亲师的五逆之罪,污了‘玉麒麟’的称号,徒儿无颜再存活于这世间,自此之后不能侍奉师父了。”话音刚落,竟自断心脉而死。
  周侗看着卢俊义跪坐在地上的尸首,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自幼家境优渥,却能吃的习武之苦,更是善于经营,结交了无数江湖豪杰,为师的徒弟遍布天下,却唯独没想到你会如此忠烈,能有这场造化,属实你应得的。”
  卢俊义乃林冲师兄,但林冲身份与他不同,断然不会自绝取义,林冲看了展昭一眼,后者目光中同样也有了赴死之意,他二人都是有公职在身,且性格忠正耿直,当今官家虽然年幼且宦官当权,朝堂更是被奸臣充斥,满是晦暗之色。可还有很多和他们一般为了大颂天下的文官武将在苦苦支撑着这个在风雨中飘摇欲坠的王朝,林冲再不念及师徒之情,脚下晃了两步,攻向周侗。
  然则燕青已然抢先扑了上去,他的腰椎还没完全恢复,但方才王寅那一拳显示出的灵气运转图,让他生了顿悟之感,燕青所使的玉?手乃开锋府第一相扑手陈九姑所创,陈九姑出身卑贱且生来矮小相貌丑陋,她的父母未曾发现自家女儿在习武方面的天赋,自幼便被卖到了一家相扑社做使唤丫头。
  陈九姑在相扑社中做得全都是些烧煮茶水,熬制汤药的粗浅活计,但若有一丝闲空,就会去偷看相扑竞武,颂国民风在某些方面类似前唐,较为开放,相扑一行不拒女性,反而大受欢迎,只因女子相扑时几乎全身坦露,比之男子相扑更能吸引看客。
  但相扑手必须身材高大体格健硕,陈九姑受自身所限,社头根本就无意去培养,只将她当做个小杂役。陈九姑生性要强,每到夜深都会偷偷去练武场打熬身体,习炼白日里偷看到的相扑技巧,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有一夜被社头偶然撞见,看到这个丫头竟然能将重于她三倍体重的假人随意的抡摔,才知道貌不惊人的陈九姑竟然是个万中难遇的天纵之才。
  此后陈九姑便被社头收为儿徒,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尽心教养,虽然社头在开锋府的排名堪堪才到上等边缘,所教授的也只是中规中矩的相扑技法,并无甚么独门绝学,但陈九姑属实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她每学一式都能举一反三,针对自己身材矮小的缺陷加以改良,久而久之,真就被她琢磨出一套锁拿之术。直到十八岁那年首次参加“露台争交”,便一举夺了开锋府第一女扑之名,自此便一战成名,数年之后更是技艺大成,甚至在雌雄战中打败了名震整个中原道的扑王曹连山。
  而这一战,恰巧被微服出宫的宋耀宗赵烨全程看到,回宫之后大加赞赏,还亲笔题字“玉?手”赏赐于陈九姑所在的相扑社。老社头年事已高,浑身暗伤累累,趁此机会将官家的题字拓制成社匾,由陈九姑继任社头,自己便放心的颐养天年。
  所谓登高才能望远,此时的陈九姑和无数的高手对扑过,眼界不知开阔了多少,她本就心气极高,并不满足于被官家亲自题名为“玉?手”的锁拿功夫,反而暗地里又琢磨出一套摔跤技法,取名为“沾衣十八跌”,只是这套摔技虽由陈九姑所创,但她心知由自己使出来,只有不到一半的威力,玉?手太过于狠辣,动辄就会让对方骨断筋折,她们这些相扑手很难接触到高等武学,大多都是归真境而已,能到借法境寥寥无几,一旦受了重伤很难完全治愈。
  陈九姑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如今得了官家的赞赏,已是自己此生最大的荣光,她不愿再结仇怨,便开始留意社里社外的扑手,想要找个能将自己一身本事继承下去的好苗子。然而能同时习炼玉?手和沾衣十八跌的条件过于苛刻,既要身体柔韧,又要有强大的爆发力,不能长的太高又不能太过矮小,身材不能瘦弱也不能太壮硕,但体重还要远超常人。
  现在玉?社名气大盛,每日里前来请求做入社弟子的人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被踏平了,在观察了上千个行行色色的男女之后,也发现了不少资质优良的,可是陈九姑这才发现,能符合自己要求的人,绝非这些百里挑一的人,必须是像自己这种万里挑一,不对,是十万,百万中才能找出一个的绝世天才。
  而在老社头去世后,陈九姑更加的心灰意冷,从此再不出战,只是一心经营着相扑社,教授弟子一些平常的武艺,纵使离开的人越来越多,生意日渐衰败也不在意,只在某天练武时,忽然胸口剧痛,被几个弟子刚刚送到到医馆外时便连呕几口鲜血。
  陈九姑命运多舛,生来的皮囊可说是毫无任何优点可言,但她还是咬着牙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然而多年的习武扑斗终究预支了她的寿命,也不知老天是否有了些不忍,当时在医馆坐诊的正是“神医”安道全,听闻门外动静便急步走出,看到了地上鲜血中掺杂的黑色颗粒,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彼时的安道全只是名气初显,寻常百姓还不知道他的神医之名,陈九姑能遇到她,乃是不幸中的大幸,诊治过程不再多说,总之陈九姑本就剩余几天的寿命,被安道全又续了三年。
  陈九姑在家静休了一段时间后,强撑着身体去参加了当年的“露台争交”,却并不是参与扑赛,她已经放弃了幻想,只想着尽快找到几个有天赋的弟子,人死如灯灭,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被世人遗忘,所以纵然玉?手和沾衣十八跌无法同时修习又如何,大不了分开传授,只要能传承下去,总有一天她的徒子徒孙中,会出现一个惊世人杰,代替她与天搏命。
  然而即便知道了陈九姑准备收儿徒传授独门秘技,所有的扑手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展示自己的武艺,在最后一天的比试快要结束时,陈九姑依旧没有看到能让自己满意的传人。她将手中已经透凉的汤药一饮而尽,正准备回去时,楼下相扑台周围却突然起了骚乱,陈九姑站在廊边向下望去,一个破衣烂衫的少年正与几个闲人无赖斗在一起,少年只是略施惩戒,将那几人三拳两脚打倒后,从躺在地上的一人怀中掏出个荷包,还给了站在旁边的失主,那失主连连道谢,从荷包中取出十来枚铜钱就往少年手里塞去,那少年神态不卑不亢,抬手正要接钱时,一个赖汉从地上跳起,手中握着的短刃就向少年背心刺去:“燕青!去死!”
  少年头也不回,在刀尖快要及体时才反手握住懒汉持刀的手腕,一扣一拧间,那赖汉便丢了短刃,跪在地上大声呼痛。陈九姑顿时眉毛一挑,这个叫燕青的少年方才所使的招式虽然简单,但从其分筋错骨的手法来看,明显就是玉?手中的卷折错。
  少年看着求饶的赖汉,眼底闪过一丝寒芒,抬腿一脚点在赖汉的太阳穴上,赖汉随即瘫软倒地,两眼翻白,已然是毙了命。少年抱拳向周围的人群说道:“这厮盗偷财物,还当街提刀杀人,俺燕青路见不平,待会来了官差,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汴京城商业甚是繁盛,一般百姓即便没甚么手艺,但若肯出个力气,例如苦力轿夫之类的,也能维持一家生计,偏生有些惫懒的闲汉,三五人的聚在一起做了地痞无赖,整日里偷鸡摸狗调戏妇人,寻常人家对这些腌臜菜们向来厌恨不已,且大颂律法对于偷窃和持械斗殴惩罚甚为严苛,那些围观的人看到少年一脚就踢死了赖汉,竟不惧怕,反而拍手叫好,那失主也又掏出两粒碎银:“小哥儿端的好身手,俺也是北境过来的,这人命官司倒也不惧,且等差人过来,咱们同去衙门说个清楚。”
  赖汉的几个同伙早就吓破了胆子,只知道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若不是差役已经赶来,早被那些气性大的汉子们上前殴打了。
  由于是人命案子,还是在汴京城中的大街上,整整三队二三十个手握铁尺的差役迅速将场中围住,带队的差官看到燕青,忍不住抚额低声说道:“怎么又是你小子!”
  那名为燕青的少年嘴角一弯:“怎的,他行窃被抓还要当街行凶,俺就是踢了他一脚,谁知这货如此不经打,死了便是死了,俺燕青认了。”
  差官忍着怒气,正要吩咐手下将在场的几人都锁了回去之时,一个穿着扑服的壮汉忽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随手推开上前拦他的几个差役,径直走到差官面前拱手说道:“赵大人,这燕青乃是玉?社新收的弟子,我家社主就在旁边楼上,这贼泼厮也是该死,更有诸多汴京百姓见证,能否看在社主的面上,将燕青的一顿板子给免了?”
  那差官名叫赵四郞,是八贤王赵德芳夫人的远房亲戚,因其有些拳脚功夫,便被安排在汴京城外城的巡街衙卫,做了个小小的武官。
  赵四郎抬头看向阁楼,果然看到了陈九姑,陈九姑和他四目相交,微微矮身行了个万福礼。赵四郎收回目光,咳了两声说道:“先将这几名泼皮带回去一一审讯,鉴于露台争交还未结束,且等明日一早,燕青需自行到外城衙卫供述画押!走!”
  赵四郎一挥手,那些差役便如狼似虎的将跪在地上的几人用铁链锁住,如同拉狗一般拖着就走。
  那壮汉躬腰相送,待赵四郎从自己身边走过时,手腕一翻将一锭银子滑入他的手心,赵四郎脚步不停,神色不变的将银子塞进腰间。
  二人动作隐蔽迅捷,燕青却看得一清二楚,再加上方才壮汉说自己乃是玉?社弟子,心中念头百转,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人群重新围在相扑台下,大颂禁绝赌博,但却允许利用一些大型竞技活动的关扑,这些围观的百姓大多三三两两的都用一些物品对赌,且最后一场比赛是名气仅次于玉?社的两家社头对决,那个被打死的赖汉被抬走之后,再无人去关注了。
  壮汉走到燕青面前:“俺叫崔鹏,是陈九姑曾经唯一的儿徒。”
  “曾经唯一?”燕青不解道。

  “对,因为你现在也是九姑的儿徒了。”崔鹏笑着拍了拍燕青的肩膀。
  燕青不由皱起了眉头,他本是汴京城本地人,自幼父母双亡之后,家中的房产都被叔婶占了,从此便跟着城隍庙的一帮乞丐厮混,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谁知这些最底层的人还分着等级,如燕青这般年幼的乞儿都被年长的乞丐分管驱使,讨来的铜钱和吃食都要被拿走大半,燕青看起来身材弱小面容稚嫩,但内里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最初只能使些心计勉强存活,之后无奈才下,狠了心去抢夺身边同龄的乞儿食物。
  只因燕青打小便习炼了武艺,已经进入了灵感境,必须满足超出常人的食量才能更进一步,他深知只有自己的拳头够硬,才能离开这城隍庙,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在燕青十四岁那年扭断了乞丐帮头子的脖子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那些埋在荒地里,因为他冻死饿死的二十多个乞儿尸骨,正式的起坟刻碑,之后他就成了城隍庙的王。
  燕青严令所有乞丐,身体残弱的才能当街乞讨,手足健全者要么去城门做咨客,要么就去做个卖力气的苦工,燕青则带着几个会些拳脚的,跟其他地区的乞丐争夺地盘,只是两年时间,汴京城的所有乞丐帮派都被他打了一遍,虽然他年纪不大,台面上还是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乞丐在主持事务,但实质上燕青才是这个群体真正的话事人。
  陈九姑在相扑台上使出玉?手的次数并不多,但是每一战燕青都在台下看在眼里,他对这种近身缠斗的技法悟性极高,所以才能过目不忘,又在平日里频繁的争斗中尝试验证,竟然借此契机入了归真境,可这样的成长经历注定了燕青性格中凝固出来的那种桀骜不驯,他虽然敬佩陈九姑,却从未想过拜在她的门下。
  崔鹏知晓燕青的心思却并不说破,低声说道:“等露台争交结束,燕哥儿可敢与俺上去过个手?”
  燕青想也不想就答道:“行,俺若是赢了,做九姑的儿徒就休要再提,今日之恩,燕青自会在以后回报。”
  “如此甚好。”崔鹏见燕青根本不说败了如何,显然是自信十足,倒也不以为意,抱着双臂眯眼看向台上的扑斗。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争第一的两个社头实力确实不俗,手、拿、步、绊的招式都使的炉火纯青,一时间斗的势均力敌难分高下,崔鹏撇了眼燕青,震惊的发现这小子竟然进入了灌顶状。
  如果说灵感大王是顶级武者进入更高境界的特许文书,那么灌顶状就是普通武者成为顶级武者的通关金牌。此刻燕青眼中看到台上两人的搏斗动作,自己已经习炼掌握的被自动过滤,只将那些未曾看过的技法存于脑海。崔鹏不禁佩服师父陈九姑的眼光,但又心生黯然,若是自己有这样的天赋。。。崔鹏无声的苦笑了一下,对燕青这个未来的师弟却只有羡慕,毫无无任何嫉妒之意,他知道燕青会让玉?社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崔鹏受境界所限,并不知燕青的习武天赋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总是有些受天地之宠的幸运儿,生来就站在了绝大多数人难以企及的高度,燕青正是其中之一。
  如同灵感大王的神观术一般,使用时只能摒心静气,不可有精神波动,但洛晴空却能用此术助人提升境界,而周侗更是可以在搏杀时开启灵感大王的所有特性,燕青的灌顶状也甚为特殊,他虽然站在原地不动,浑身的筋骨肉皮,都在以肉眼不可见的幅度蠕动崩弹,反复模拟那些脑海中的招式,直到形成稳固的身体记忆,仅仅是看了一场相扑比试,燕青已经完全掌握了两大社头的所有功夫技法,若说世间对万种生灵的残酷,仅一句优胜略汰,莫过于此。
  两个社头终究还是有了输赢,台下观者有的欢喜有的懊恼,崔鹏看到相扑台上此刻无人,便纵身一跃而上,拱手对着四方行了礼,大声说道:“在下崔鹏,玉?社扑手,今日斗胆借此机会,与城隍庙燕青一战!”
  玉?社已经三年未参加露台争交,但牌号依旧响亮,崔鹏平日里与其他扑社的几十场比试也未尝败绩,而燕青虽是个乞丐,也早就在市井之中打出了名气,本来正要散去的百姓顿时又围聚过来,有的已经开始约起了关扑。
  燕青也不多说,随之跳上石台:“俺来应战!”说完伸展双臂,全身关节咔嚓作响,只做了几个简单的热身动作,方才灌顶状产生的酸痛感便尽皆消失。
  崔鹏面容严肃,也认真的舒活了身体四肢,看到二人面对面都扎好了进攻前的姿态,台下的裁倌儿抬手一锤下去敲响了铜锣。
  崔鹏身高六尺,足足高出燕青一头,体型更为壮硕,他在锣响声起的同时便踏前两步,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抓向燕青肩膀。
  燕青也不闪避,任由崔鹏抓住自己双肩,感受到对方的劲道之后,心知寻常手段根本对付不了,随即双手形如鹰爪扣在崔鹏肋间。

  崔鹏扣住燕青的肩窝,正要伸腿将其绊倒,燕青十指指尖劲力陡发,真气如刀锋一般刺进他的肋骨缝隙,崔鹏吃痛之时只能运气抵抗,浑身力道减了一半,就连那一记绊脚都使不出来。他侵淫相扑二十载,更是被开封府第一扑手言传身教,陈九姑的两大绝技他始终无法练成,但多少也学会了几招几式,即便不用也能在开封府相扑界横着走,若是崔鹏愿意出师,自己结社开馆,做个社头也是绰绰有余。
  不过崔鹏外表粗犷性格却是敦厚,他深知自己的本事都是师父给予,从为生过另起炉灶的念头,可现在刚一搭手就被燕青压制,瞬间激起了他的血性,护体真气急剧收缩然后猛然爆发,将燕青双手震开的同时一手抓向他的脖子,一手抓向他的腰带,显然是想给燕青来一记倒栽葱。
  燕青却跃起抬膝顶向崔鹏心口,崔鹏回臂格挡,一声闷响后二人分别后退几步。
  “玉?手?你怎么会的?”崔鹏扭动手臂舒通气血,有些困惑的问道。
  “我看过陈九姑跟曹连山那一战,精彩至极,让我知道了武道之途万万千,每一条通向顶峰的山路,都有其独特的风景。”燕青也弯腰揉搓着膝盖,眼前的崔鹏并不是现在的自己能打过的,但他也绝不会认输,哪怕今日死在这擂台之上。
  崔鹏扭头看了一眼陈九姑所在的楼阁,又盯向燕青,如果打的生死局,最后活下来的一定是自己,但要按照师父的嘱托只是把燕青打服,很难。可崔鹏毫不犹豫的便做了决断,他一把扯下上身的相扑服,低声说道:“这局你必须输,想知道借法境的灵气运转么?我教你。”
  燕青一脸不解之色:“你我都是归真境界,你凭甚么教我灵气之法?”
  “快用你的灌顶状,只这一次机会。”崔鹏的真气开始以极其古怪的方式运转,本就高大的体型再次扩大了一圈:“还有三息。”
  燕青看着崔鹏痛苦的表情,但是瞳孔中透出的却是那种,他已经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如同家人一般的期待。
  燕青竟然真的放松了身体,进入了灌顶状,眼睁睁看着崔鹏冲将过来,只是一记抽臂摆击,便将自己打的凌空而起,尚在半空中时又被揪住脖颈,狠狠的甩在地面,石屑四下飞溅之时,崔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以真御灵,应知天地之清,彼身之轻。”
  还未来得及去想崔鹏如何能使用灵气,如同巨浪般的疼痛感随后便将燕青淹没,差点就晕了过去。崔鹏站起身子,面上闪过一丝死气。
  裁倌儿再次敲响铜锣:“此番,玉?社崔鹏胜!”
  崔鹏毫无喜色,只看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燕青:“虽然我赢了,但是条件变了,你若是能立刻站起身来,就无需加入玉?社。”
  燕青本来被摔的已经差点失去意识,但下一瞬间就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虽然连吐几口鲜血,依旧还是笑着说道:“俺燕青自幼就在城隍庙乞讨为生,神佛都没关照过俺,俺凭着自己的拳头,让自己的规矩成了城隍庙的规矩,凭甚么就要听了你的条件,师兄?”
  崔鹏听到师兄二字,仰天哈哈大笑,随后就直直的躺倒在地,燕青疾步上前抱起崔鹏就向陈九姑所在的楼阁奔去,方才的情景陈九姑看的分明,已经来到门口相迎,她只看了崔鹏一眼,就吩咐身边几个弟子立即将崔鹏送往安道全的医馆。
  也算崔鹏命大,当一众人到了医馆,安道全正背了药箱准备远行,陈九姑看到安道全,心中大定,急声唤道:“还请安先生救命!”安道全停下脚步,眯眼就瞧出被几人抬抱的崔鹏面色死气浓郁,知其已经命悬一线,也不多说,当即转身招手,带着他们进了医馆。
  这医馆并非安道全所开,而是他的一位医道好友,此人名叫刘翰,医理比之安道全不足十一,但在药理方面却颇有见解,虽然开了这家医馆,一年中却有大半时日都在汴京城郊县的药田中忙活,不过正因为他种植出的各种药材效果奇佳,才能与安道全结了交识,安道全每次回到汴京,几乎都要在刘翰的医馆中坐诊盘桓一段时间。
  今日刘翰不在馆中,只有几个学徒撑着门面,他们刚刚将安道全送出门去,按理应该送到城门外,却被安道全以还要跟几个故友道别为由婉拒了他们,此刻看到安道全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群人,便急忙迎了上来。
  “将此人抬到后院屋中,我要对他施针,你们且做好一应准备,到时在旁观学。”安道全一边解下背上药箱,一边吩咐道。
  几个学徒登时喜形于色,急忙取来担架,将崔鹏小心翼翼的抬向后院。
  “先生。。。”陈九姑欲言又止。
  “命可以保住,其他的难以预料。”安道全从药箱中取出针囊,面无表情道:“你们且在外等候半个时辰罢。”说完就进了后院。
  “你们几人,速速去西市选一匹好马,半个时辰以内必须回来!”陈九姑掏出几张银票,将几个弟子打发了出去后,就在医馆前堂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崔鹏天赋并不高,之所以会成为陈九姑唯一的亲传徒弟,就因为只有他偏偏能领悟了陈九姑从未显露出的第三门绝技——“昙花”。
  陈九姑此时心中五念杂陈,她知晓崔鹏性格稳健,看似面目呆憨却心思活络,本以为他会和燕青缠斗一番,以他的耐力定能获胜,谁知这徒儿为了能让燕青服气,用如此惨烈的方式,不惜以命相搏。
  陈九姑抬头看向燕青,燕青并未坐下,站在一处看了后院好一会,这才转过头来,眼神中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燕青一拜!”燕青几步走到陈九姑面前,从未对任何人下跪过的他伏地叩首,恭敬的说道。
  “崔鹏所使的破境之法,名为昙花,乃拼死之术,你可学会了?”陈九姑语气平稳的问道。
  “回师父的问话,燕青应是已经会了。”
  “若是现在使出来,可否?会有何恙?”
  “昏迷不醒,需卧床休养三日,可是待俺再修习三年,施展此术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恢复正常。”燕青老老实实答道。
  陈九姑不知自己现在应该是悲是喜,她看着眼前这个身材挺拔匀称,面容俊朗的少年,缓缓说道:“老身习武四十载,受这副皮囊所限,只能局限于借法境,窥不得大道之奇妙半点,困苦多年方才创出这临时破境的歪门邪术,用之即死,只如昙花一现般,所以才名为昙花。”
  “崔鹏天资平平,却如我般有着执着于武道的心念,硬是耗费三年时间学会了此术,我告诉他只能在面临绝境时用来保命,谁知这憨货却为了让你归入玉?社,就这么使将出来了。”
  “我很羡慕你们这样的天骄之子,举手抬足便能抵得过我们数年的付出。”陈九姑苦笑道:“若崔鹏能活下来,我会大摆三天宴席,让整个开锋府都知道你是我陈九姑的关门弟子,若他死了,只能说你我无师徒之缘,但我依旧会把所有的技艺传授与你,只不过我们无有师徒之名,你可愿否?”
  燕青听到陈九姑这番话,顿觉胸臆苦楚难当,涩声道:“燕青自幼父母双亡,从未得到他人丁点恩惠,崔师兄方才以命传技,燕青不知何以为报,自此愿入玉?社,永生不退!”
  陈九姑当时看向他的眼神,永远刻在了燕青的心中,那眼神之中有坚毅,不甘,担忧,还有终于找到后继之人的释然。
  燕青的意识从回忆之中脱离出来,毫不犹豫的就用了昙花之术冲向周侗,之前他与洛晴空交手时只是初次使用,已经让他感悟到了灵气的奥妙,这次再度开启昙花,体内真气与灵气融合汇聚,瞬间爆发出远超出之前的力量,虽然用的还是方才玉?手的招式,刚一接手便揉身而上将周侗的右臂锁住,却并没有要拗断他的肘关节,而是凭空发力让自己的身体急速旋转,瞬间将周侗的手臂从肩膀处扭断扯离。
  周侗的状态有些奇怪,以他的实力,纵然昙花态的燕青进入了融汇境,也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如此巨大的伤害,剩余的人都发现了周侗气势已经大幅度的减弱,不过在这生死关头,根本无人还有心思去想这些了。
  石秀的鸳鸯拐已经被周侗拍碎,他的双手在腰间一抹便戴上了一副指虎,趁此机会凌空跃起,一招双峰贯耳向周侗的头颅打去。
  燕青抓着周侗断裂的手臂,双脚还未落地,竟然就被周侗伸出左手一把将断臂夺了回去,反手用断臂抡在石秀头顶的同时一脚踢在燕青的脊骨之间。这一脚不偏不斜,踢中的正是燕青之前被周侗打断,刚刚才被安佳慧续好的骨节位置,武者将脊椎称为大龙,乃所有招式发力的基础,燕青虽然凭借“昙花”暂时跨入了融汇境,然而护体灵气根本无法抵挡住周侗的戳脚劲力,拦腰被踢的上身下身叠在了一起,一声未吭就断了生机,只是在临死之前,燕青眼前依稀看到师父陈九姑坐在玉?社的前厅,旁侧站着师兄崔鹏,二人笑盈盈的看着自己行了拜师大礼。
  石秀被周侗用断臂砸在了天灵盖,看似力道不大,却让石秀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打散了,他双拳顿时一滞,可看到燕青被周侗一脚踢死的时候,喉咙之中立时发出一声凄惨至极的吼叫,怒目圆睁以至于眼角都撕裂开来。
  “拼命三郎”的诨号乃是石秀用自己的拳头打出来的,他在快要饿死的时候被燕青带回了城隍庙,给了他一套旧衣服和一碗热汤。石秀永远都忘不了那天燕青对他说的话:“这老天爷是吃人的,要想活下来,就要不怕死!”
  周侗感觉到石秀似乎将要临阵破境,踢向他的一脚缓了一缓,突然变向抽在张宪的脸颊,张宪的狼牙棒刚刚触碰到周侗身体,半边颅骨便被这一脚踢的粉碎,纵然如此那狼牙棒上的尖刺还是在周侗身上擦出数道血槽。
  一道闪亮的刀光乍现而消,关胜从周侗身旁闪过,手中的短柄关刀脱手滑落,方才那刀已经耗尽了他仅剩的所有真气和灵气,可是依旧慢了一瞬,周侗抽在张宪头部的左腿二次变线踢在石秀胸口之后,才被关胜一刀齐膝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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