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仁先的身形如同微风般在月光下无垠的原野之中掠荡,看似速度不快,实则一步便能踏出两三丈的距离,体内的真气和灵气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仅仅半个时辰就奔行了百余里的路程。
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建州城的生机勃勃,城主府大殿的扩张变化,甚至就连郑王和萧挞凛的死,以及翰米南的出现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唯独完颜阿骨打的表现如同一根利刺扎在他的心间。
“那群茹毛饮血的野人也敢建国立帝!完颜阿骨打竟然会蕴有一丝龙气!还有那萧挞凛,萧家人果然就是喂不熟的狗!”耶律仁先面庞上的怒色愈来愈盛,脑海中不知为何一遍遍闪现出萧挞凛临死时的话语,以致在奔跑途中怒火中烧到极致时,不小心踏碎了一块山石,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失去平衡,正在此时一道锐利的黑影从半空中对他直直疾冲而来,耶律仁先偏头躲过,在被利爪划破面颊的同时,手中挥出的匕首也斩下了那道黑影的几支翅羽。
“跟了我几十里路才动手,把我当做猎物般戏耍么?”耶律仁先稳住身形,原来方才的破绽乃故意为之,他看向前方黑夜中的深邃之处冷笑道:“作为主子如此畏首畏尾,只敢让头扁毛畜生来投石问路,就凭你这胆量也敢来拦截我?”
“‘独狼’耶律仁先之名威震北域,若在下自不量力直接出手,反而是对您的侮辱了。”一个萨满装束的彩衣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肩膀上停着一只缺了半边翅翼的灰褐色海东青。
“只凭你阿涅间,怕是阻不了我。”耶律仁先手中匕首上的寒芒一闪而逝。
“阻你?不,阿涅间奉尊师之命,此番是要将阁下留下来。”阿涅间指了指自己的脚下:“永远留在金国,耶律仁先,你回不去了。”
“先不说以你的实力能不能做到,我本就是为了耶律长欢和萧挞凛不能活着回到大辽才潜伏在使团之中,按理说咱们的目的是一样的,而且他们死就死了,最多只会让皇兄摔两个玉杯而已,但我要是回不去,对你们金国可是丁点好处都没有。”
“此言差矣,时间,就是最大的好处,郑王和萧挞凛的死,是向辽皇表明女真人立国的决心,但若放你回去,他摔完杯子,接下来就是大军压境了。我们的底牌可以对自己人亮出,但暂时还不能让敌人知道。”阿涅间说话的间隙,另一侧的肩膀爬上来只毛色油亮到泛出微微金芒的黄鼠狼,面上表情如同人类般狡黠,俨然是只灵兽,黄鼠狼对着耶律仁先咧了咧嘴,尖齿森然泛着白光。
“连黄大仙都请出来了?阿涅间,看来你轮回转世后的修为比传闻之中差了不少啊。”耶律仁先嘿嘿笑道:“之前我没想过那个传闻会是真的,如今看来是自己坐井观天了,翰米南的手段确实通天,还真就能让你们三人重活一世。 ”
“今夜能干掉黑水三杰的‘万物灵’,我必能在大辽名垂青史。”耶律仁先手腕翻转,两柄匕首旋出几朵刀花后隐入护腕:“我一命能换你一命,虽死无憾。”
“换我一命?”阿涅间伸手在海东青受伤的羽翼上轻轻抚了一下:“我的实力还未完全恢复,所以今天来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海东青扑闪了几下翅膀,被耶律仁先切断的羽毛已经长了回来。
耶律心中忽然莫名一沉,随即烦躁和暴怒感再次不可控制的涌进脑海,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心念守住灵台,恢复了神智清明:“原来是你搞的鬼,脱诃纳!”
“今夜定是不能让你回去了,耶律兄。”脱诃纳从旁边的树林中缓缓走了出来:“我们萨满教就剩下这点家底子,都快被你摸透了。”边说便将手中的木杖在地上顿了下,一层灰色灵气隔空现出,将耶律仁先笼罩其中。
“哪怕来的是‘天地灵’坔积,我还有三成把握能够逃脱,可如今是你们两人联手来截杀我,你们真的确定完颜阿骨打能够承受的住大辽铁骑的怒火么?”
“能不能承的住,就不劳耶律兄多虑了,阿涅间,把你的老伙计都叫出来吧。”脱诃纳从怀中取出一块核桃大小的泛着淡蓝色荧光的石头,轻轻的握在手心之中,随后庞大的灵气涡流从自身喷涌而出。
“灵石!你们怎么可能知道如何采掘制取灵石的!”耶律仁先失声惊叫,再无之前的冷静。
“灵石这种东西,虽不能说随处可见,但对咱们这些异类来说,倒也并不是甚么稀罕物什。” 阿涅间的背后闪出一个诡异的绯袍男子,这男子头戴黑底赤纹的方形巾帽,肤色白皙,眉眼狭长,嘴唇红艳若丹果,不仅脸颊上抹着胭脂,鬓间还簪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赫然就是个颂人打扮的靡靡书生。
书生手中折扇一展,轻轻扇了两下笑道:“在下胡杀过。”说完将纸扇一合,抱拳向耶律仁先躬身道:“见过耶律大人,学生这厢有礼了。”言语间红润的嘴唇之中露出了锯齿形状的尖牙。
趴在阿涅间肩膀上的黄鼠狼跳将而起,落地时一个翻滚之间幻化成了个身高五尺,黄发垂髻的童子,眉目间灵光闪动,颇为可爱,唯独两只手掌硕大无比垂至膝盖,手背长满黄色硬毛,且根根指尖都生有三寸长的利爪,童子嘻嘻哈哈的说道:“我叫黄幼郎,想跟大叔你打一架。”
旁边的一处洼地雪层隆动,一个白色短发的女子从中站了起来,浑身被一层紧致的银色鳞甲所覆,将高有六尺的身材凸显得曼妙有致,她的后背挂有一十二根寒光闪闪的短矛,面甲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蓝色瞳孔的眼睛。
“在下白园,还请耶律大人赐教。”女子嗓音如寒风掠过,看向耶律仁先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具尸体。
“聚气凝体,且连五仙都来了三个,脱诃纳,你太看得起我了。”耶律仁先边说边运转灵气,身体逐渐模糊起来。
“耶律大人乃北域顶尖刺客之一,初入升界境,实力已经堪比宗师,若不是坔积更适合防御,此时无法离开建州城,我和阿涅间也不会就这么来跟你赌命。”脱诃纳面色苍白,将抽空灵气黯淡无光的灵石塞进怀中,又掏出一颗荧光闪闪的灵石。
耶律仁先见状冷哼一声,瞬间闪现在阿涅间身后,手中匕首如狼牙般刺向他的后脑,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爪子挡住了匕首,“叮”的一声脆响之后黄幼郎狼狈翻身而退,右手尖爪已经断了三根,阿涅间回身一拳轰然击出,耶律仁先的另一把匕首已经先行刺向他的手腕脉门,轻飘飘如同纸人般的胡杀过贴近过来,用折扇轻轻点在他的手臂之上,匕首登时失了准头,刺偏的同时被阿涅间的拳头重重轰在胸口。
阿涅间虽然击中耶律仁先要害处,只觉的打在棉花团上般丝毫没有着力点,耶律仁先面无表情,双匕同时刺向阿涅间两侧太阳穴,眼见就要刺中时却被一支破空而至的短矛穿碎了半边头颅,退而复进的黄幼郎利爪掠出,将耶律仁先的半侧腰身撕的粉碎。
几人搏杀时皆是全力施展,仅仅几招来回就让场中骤然引发出灵气风暴,耶律仁先嘿嘿一笑,竟借由四下狂卷的灵气将残破的身躯重组,顺着风暴的威势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将匕首划过阿涅间的肩膀。
而不知何时已经飞在高空中的海东青俯冲而下,几乎在同一瞬间再次掠过耶律仁先身侧,双爪带出大块血肉。
“你们到底哪里来的信心,胆敢和我大辽相争!”耶律仁先的身形在远处凝结,他躲过了白园的投矛和黄幼郎的利爪,但海东青的攻击让他避无可避,被抓的半边脸颊血肉尽失,惨白色的牙齿和头骨之间蒸腾出白色的雾气,忍不住愤怒的嘶吼道。
阿涅间扫了一眼地上被耶律仁先齐肩斩断的左臂臂,默默无言封住伤口处的穴位,他身为萨满的万物灵,本身武艺已经不俗,可在耶律仁先手下却走不了一个回合,而这还是脱诃纳从旁辅助的前提下,阿涅间紧咬牙关俯身冲向耶律仁先,三仙心灵与他相连,若是自己心神动荡,势必影响他们的战力。
“他在攻击的一瞬间风灵幻体才能被攻击到,取舍就在于你了。”脱诃纳将灵气风暴引导疏散之后,用灵气传音提醒阿涅间。
阿涅间看向黄幼郎,后者被斩断的刃爪已经重生,感知到了阿涅间的战意,纵身便跃向耶律仁先,身形扭动如同泥鳅般滑溜,两只利爪急速挥舞,只攻不守。
耶律仁先这时才察觉到脱诃纳施放在自己周身那层灵气的作用,不仅阻滞了他对外界灵气的感知,还时不时干扰自己的心境,明明是升界境,竟被脱诃纳以一己之力压制到了融汇境。他强行稳住心神,接连挡开黄幼郎数次攻击,悄然间将他下一轮攻势引导至自己预定的路线,正要一刀刺进其心脏之时,白园一声尖啸抽出背后短矛掷出,射向他的身前空处,恰到好处的等着他继续向前。
耶律仁先的匕首堪堪点破黄幼郎身上套着的皮甲,果然身形顿止收力回腕,可一道锋锐无匹的灵气锋刃从刀尖闪现,还是将黄幼郎的胸口绞出个大洞。书生胡杀过如同鬼魅般不知何时又贴了过来,张开纸扇拍在他的背后,那纸扇的拍击毫无力道,却让耶律仁先不由自主向前踏出一步,被白园的短矛穿进肋下。
黄幼郎一爪同时切断了耶律仁先执着匕首的右手手腕,这才捂着胸口倒退数步跪坐在地,明明受了致命一击,却毫无疼痛之色,反而开心的嘻嘻笑出声来。
“全方面的压制我的灵境,这就是‘人魂灵’的神通么。”耶律仁先的身影在阿涅间一拳轰在自己脸庞上时顷刻消散,再次出现时除了脸颊上的伤口毫发无损,但面色极为难看,刚刚两轮短暂的交手将他的灵气损耗不少,因为脱诃纳对他施放的禁锢,补充起来极为艰难。
风灵幻体是他的独门绝技,可以将自己的肉体与灵气产生共鸣,短时间内保持在一种“我不犯人,人难犯我”的状态之中,即便穿行于人潮之中,被触碰之人都会觉得只是微风拂面,然而他的这种状态被‘人魂灵’脱诃纳的定身咒给破解开来,只用一道灵气标识就将他从头到脚包裹其中,让他的身形难以遁去,否则以三仙的修为根本就无法捕捉到他的行动轨迹。
他在攻击时的一瞬间确实无法保持风灵幻体,但触摸到升界境边缘之后,他发现了自己杀心的强弱是控制风灵幻体的关键,方才正是将对黄幼郎的杀意压到最低,才在紧要关头避过了三仙的合击。
“万物灵”阿涅间为御使境,“人魂灵”脱诃纳为融合境,加上皆为御使境的胡黄白三仙组合,竟然将他这个擅长匿踪暗杀的升界境克制的捉襟见肘,根本无法发挥自己的优势。
耶律仁先抬眼看了看站在远处十丈开外的紧紧盯着他的白园,和一直如影随形仅离他三尺不到,垂手而立笑眯眯的胡杀过,以及站在他面前虎视眈眈的黄幼郎。
“你除了先杀掉黄幼郎,再无破局之法。”阿涅间沉声说道:“请君入瓮,可否?”
“我为何就要与你们厮杀?这瓮我必须要入么?”耶律仁先灵气倏然暴涨,瞬间将脱诃纳施放的灵气屏障冲击的破碎开来,随即化作一阵清风飘散无踪:“若是能追的上我再说罢!”看到耶律仁先化作轻风消失不见,阿涅间看向脱诃纳问道:“还需多少里?”
“大概百十里左右,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再继续深入五十里为最佳。”阿涅间答道。
“再向西一百五十里,就是辽国边城黄龙府境内,咱们若想回来可就难了。”脱诃纳沉声道:“我还剩余三块灵石,如果不能将耶律仁先在预定之处击杀,不仅你我二人今夜所做的一切徒劳无功,金国怕是都会成为一场梦幻。”
“你的定身咒对他的风灵幻体比预想的压制效果多了足足五成,而且三仙化作人形后战力大涨,彼此配合也可以完全牵制住耶律仁先,待杀了他之后,不管辽国方面如何应对,我都有把握让你活着回来。”阿涅间抓起地上的断臂尝试着接驳回来,反复几次之后放弃道:“耶律仁先的灵气同时具备贯穿和切割两种属性,我这只手臂已经无法接回,若是柳青游和曹雨足也在,方才就能把他制住,悄然提着到了地方杀了便是。”
脱诃纳将第二颗被吸收殆尽的灵石塞进怀里:“如今女真面临的局面要比那时好的太多,毕竟现在咱们的付出都能有所回报,不至于眼睁睁的看着族人们在我们面前惨死,却无力改变。”说话间抬手用灵气在阿涅间断臂处凝结出一条完整的手臂:“凝气聚体和定身咒同时使用,消耗的灵气已经超出我的极限太多,待会儿你们都小心些,莫要贸然行事,一旦出手,务必一击必杀。”
“哼,只要女真建国成功,灭掉辽国也不是甚么难事,雪魔七子百年间境界也没甚么大进,他们这些外乡人天赋强横,但肉体被此方天地限制,再过几年我定要将他们的血肉喂食与五仙,然后再挫骨扬灰,为咱们的族人报仇雪恨!”阿涅间冷笑一声,随手将自己难以接续的断臂丢给黄幼郎做为奖励,黄幼郎伸出爪子一把接过,裂开大嘴只用了几口就将整条手臂咔嚓嚼碎咽进肚中,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待会儿杀了那个耶律仁先,你和白园先吃。”阿涅间看向胡杀过说道。
“升界境的血肉我还从未尝过,只一条大腿足矣,唔,再搭上一副下水,涮锅吃。”胡杀过拭去口水,看向白园。
看到白园不置可否,便嘿嘿一笑挥动衣袖背负起脱诃纳,双脚不沾地的向前飘行。
黄幼郎和白园伏身在地现出原形,海东青从天而降,双爪分别抓着一只黄鼠狼和一只刺猬,腾空而起,巡着耶律仁先的踪迹飞去。
阿涅间被灵气所聚的手臂只是有形无质,但只跑了几步就适应了手臂缺失后的平衡感,稍微调整了步伐紧随其后,一行人在几息之间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耶律仁先心知今夜劫数难逃,背上如同针刺的微痛感一直存在,高空中飞翔的那只海东青已经盯死了自己,他虽震散了脱诃纳施加给自己的灵障,但萨满教‘人魂灵’的手段定然不会如此简单就能被破解,耶律仁先甚至开始期待能遇到一队辽国的巡境兵士,只要将身后之人阻上片刻,他逃出生天的几率就能多上两分,殊不知他的想法已经开始和一击不中便即远遁,若难遁逃玉石俱焚的刺客之道背离了。
今夜月晦星稀,原野之上漆黑一片,耶律仁先的身影在脱诃纳和阿涅间的眼中却如同一道冲天的火炬般明亮耀眼,更不必说本就有夜视天赋的海东青和三仙,他们隔着数里的距离,紧紧缀在耶律仁先身后,无论他如何变换方向,都无法摆脱这几个催命使者。
“萧挞凛,若不是你一心向死,我们二人联手何愁破不了这死局!”耶律仁先刚刚生出了这个念头,随即心中一惊,知道心神又被脱诃纳扰乱,当即咬破舌尖后仰天长啸,不仅为了回复心智,也为了能被附近辽人听到。
海东青从耶律仁先头顶一掠而过,双爪松开,黄幼郎和白园从天而降,前者落地再次化作人形,后者钻进雪堆再无动静。
远处黄龙府定南城的城墙轮廓在深夜中已经近到依稀可见,但耶律仁先知道自己再难向前,看到因为方才的一声长啸已经让城墙上的灯火明显开始稠密,城门也在开始缓缓开启,火光映照下隐约看到有兵马出城。
“你们最多有半柱香的时间。”耶律仁先看着再次笼罩住自己的灰色灵气,将一颗药丸送进口中。
“小心些,他刚服用了参天丸。”脱诃纳与胡杀过随后而至,挥手拂出一团青紫色的磷火定在半空之中,照亮了方圆数十丈的范围,直截了当的说道:“动手!”
胡杀过腰间的一块玉佩碎成齑粉,身体化作一道黑色流光,眨眼间投入进耶律仁先被磷火照映而出的影子。
“你的底气不就是寄灵术么?”脱诃纳一句话让耶律仁先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脱诃纳时,黄幼郎已经兴奋的扑上前来,两只爪子狠狠的抓向眼前的美味。
“去死吧!”耶律仁先手中匕首长不到一尺,但附着在其上的灵气可以在瞬间凝聚出堪比腰刀长度的锋刃,斩击的速度之快,只能隐约看到刃尖划出的一抹流光,参天丸补充了他大半的灵气,即便在脱诃纳的定身咒和封灵火的双重压制下,依旧如同热刀切冷油般将黄幼郎一刀两断。
胡杀过从耶律仁先的影子中探出半边身子,手中折扇叩敲在他正在发力的左脚脚踝处,耶律仁先的身体不由得一滞,白园所在的雪堆中呼啸射来的三支短矛当即贯穿了他的身体。
耶律仁先身影涣散,脱离出战圈依旧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远处,嘴角溢出鲜血,被磷火绿光照耀到之后,体内补充回来的灵气竟然隐隐的开始产生灼烧感,可他还是笑着说道:“黄幼郎,你还能接我几刀?”
黄幼郎双爪撑在地上,扭动着身躯将拦腰被斩断的双腿黏合,数息之后才站立起来,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狰狞不羁之色,眼神中多了些忌惮之意。脱诃纳见此拿出第三块灵石全力汲取:“幼郎,缠住他便可,让白园消耗他的灵气!”
白园陡然在离雪堆足有数丈的土层中跃出,她背上所挂短矛每隔三息就能重新凝聚出一支,此刻不再趁着耶律仁先攻击的瞬间投掷攻击,而是循着自己的节奏,时不时的掷出,逼迫他只能不停的闪避移动。
黄幼郎瞅准时机扑上前去,面对耶律仁先劈出的利刃不闪不挡,任由匕首再次切开他的身躯,方才斩到一半,随着脱诃纳灵气的疯狂灌入,黄幼郎的肌肉骨骼急速扭曲复原,连带着将耶律仁先执着匕首的右手都包裹在其中,紧接着双手利爪刺进了他的胸膛。
白园见此情景娇咤一声,双臂如急转的车轮般抡转不停,一口气将背后的十二支短矛全部投将过来,重重矛刺之间,海东青迅疾的锐影若隐若现。
面对生死危机耶律仁先怒吼道:“畜牲安敢!”身上灵气喷涌,主动引发了灵气风暴,周身被无数气刃形成的龙卷风包裹旋转,把避之不及的黄幼郎从头到脚绞的粉碎,一只黄鼠狼从漫天飞舞的血肉之中倒飞而出,身上伤痕无数,就连尾巴都齐根断掉。
不仅如此,狂暴的灵气旋风也将白园全力投掷过来的短矛绞碎大半,只有两支分别刺中了他的大腿和肩胛骨。
耶律仁先耗费了大量灵气难以为继,即便是参天丸的药效也难以抵消脱诃纳定身咒和封灵火对他的克制,颇为艰难的拔出短矛后说道:“脱诃纳,你们把我放到这里才全力击杀,就是为了利用我的寄灵之术罢?”
脱诃纳将近八成的灵气都用在压制耶律仁先的风灵幻体,灵石之中的浓厚灵气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便是说句话都难以分出精力,闻言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远处辽国骑兵的身影和嘈杂声已经越来越清晰,耶律仁先却叹了口气:“看来我只能搏一搏自己的灵魂之力能否与你的萨满之术抗衡一下了。”
话音刚落,左手匕首脱手而出,挟带着狂烈的风势飞向白园,白园后背上此刻只凝出两支短矛,而且根本来不及投掷拦截,只能双手同时抽出短矛挡在身前,眨眼而至的匕首轻而易举的击碎短矛后刺进了她的胸膛。
白园闷哼一声,身上的鳞甲如同活物般急速涌向胸口层层堆叠,那把匕首虽然威势惊人,最终还是在无数片鳞甲的阻挡下,仅仅刺入一半就被阻停下来,耶律仁先初入升界境,武器离手之后其上灵气无法凝出锋刃,否则这一击早就穿透了白园的心脏。
胡杀过宛若跗骨之虫又从耶律仁先的影子中钻出,这次他丢掉手中的扇子,探出双手抓住耶律仁先的小腿,浑身所有灵气挟带着几分寺庙的香火之力疯狂涌入他的体内,登时将其灵气运转扰乱,耶律仁先一口鲜血喷出,并没有给胡杀过遁入影中的机会,拧身将右手匕首挥出,胡杀过的脑袋滴溜溜从脖颈上掉落而下,断口处却无丁点鲜血流出,只有冒着火星的几根竹篾和破纸。
一直在旁边蓄力待发的阿涅间脚下冻土炸碎,趁此机会俯身冲来,被脱诃纳的灵气凝成的手臂握紧拳头,正中耶律仁先的胸腹后爆碎开来,灵气碎片全数钻进了他的身体,耶律仁先面色顿时变得死灰,却还有余力回手将匕首切向阿涅间的咽喉,阿涅间上半身极限后仰想要避开,还是被灵气锋刃切开了半边脖子,同时另一条臂膀也被齐肩斩断,耶律仁先正要取其性命之时,那只海东青悄无声息的自半空中扑在他的面上,两只利爪抓爆了他的双目,尖喙狠狠啄在他的天灵盖上,爆出惨白的脑浆。
海东青一击得手,正要冲天而起时却分成了两半,热血和内脏洒落了阿涅间一身,阿涅间双臂尽失,脖颈遭受重创,在倒地之前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顺势抬脚蹬向耶律仁先心口。
脱诃纳双手结印,用古女真语念出一道咒言,原本笼罩在耶律仁先周身的灰色灵气凝结成一点星光,没入耶律仁先眉心。
耶律仁先的风灵幻体在海东青啄破自己头骨的时候已经再难维持,脱诃纳这一招让他的灵境彻底混乱破碎,硬生生被阿涅间一脚踢中心窝,震碎了大半的心脉,后退几步瘫坐在地,就连手中的两柄匕首都握不住掉落在地。
就在生命即将消逝的最后一刻,耶律仁先脑海中浮现出逃离建州城时在大殿之中的所见的那一幕。
萧挞凛赤裸的上半身满是深可见骨的伤口,腰腹处插着一把短刀,几乎没柄而入,是一个万夫长濒死之前的反击,他的脚下躺倒着四十九名白甲勇士的尸体,尽皆是被一枪刺死,身上披挂着的由铁片、兽皮和粗布混合制成的棉甲在点星枪之下如同纸张般脆弱,丝毫没有起到任何防御作用,萧挞凛振散手中长枪上粘稠的血液,侧头问向背后的完颜宗弼:“方才那四十九枪,可能看的明白?”
翰米南和自己的三个徒儿跪坐不动,用手中的简陋的器具,演奏着满含古朴沧桑之感的女真乐曲。
完颜宗弼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对他尚且质朴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愤怒、惋惜和难过交缠生出的复杂情感,让他一时之间完全不知所措,说不出任何话语,只能咬牙含泪的点了点头。
“我没看错人。”萧挞凛欣慰的微笑道,看着从黑暗之中大步走出的完颜阿骨打:“没想到我能战死在女真的龙兴之地,若是有一日你能纵马中原,路过我师父的坟茔,还请告知他,他的徒儿萧挞凛并没有辱没他的名声。”
“我答应你,告诉我你师父的名讳,这最后一枪,我接了。”完颜阿骨打解下佩刀丢在一旁,真气贯通全身经脉,双腿微曲拳头紧握,周身凝聚出大团灵气,散发出如若山岳压顶的威势。
“好!”萧挞凛脚步一错,连人带枪在弹腿间化作离弦箭矢,刺向完颜阿骨打, 枪尖寒芒乍现,又如天际流星稍瞬即逝隐入夜空。
完颜阿骨打的目力无法捕捉到这一枪的轨迹,索性闭上眼睛,完全凭借灵气去感知时,骇然发现萧挞凛的长枪已跨越了两人之间数丈的距离,悄无声息的点向自己的眉心。
完颜阿骨打双手合握成拳,自下而上以霸王举鼎之式拦击在枪刃之上,拳枪相撞时毫无声响,却崩发出狂猛如怒涛的气流风暴,深邃的大殿之中上千人都被这股滔天威势冲击的连连后退,二人头顶上的数十盏油灯几乎熄灭殆尽,只留下三盏残灯照出完颜阿骨打的满脸无奈和萧挞凛意味深长的微笑。
萧挞凛的点星长枪已经随着完颜阿骨打的拳势脱手飞出,在空中画出几圈圆弧,“叮”的一声轻响扎在完颜宗弼身前的地面之上,枪身犹自颤动不已,完颜宗弼伸手拔出长枪握在掌心,垂首而立,聚守心神感受着萧挞凛最后一枪的枪意。
完颜阿骨打的第二击已经打了出来,才发现萧挞凛这一枪满是决死之意,不是对他,而是对萧挞凛自己。
“何苦来哉?”完颜阿骨打看向被自己一拳几乎将胸膛贯穿的萧挞凛,收回手臂将他扶住:“耶律氏族何其幸也,能让你萧家,让你萧挞凛以至于此?”
萧挞凛此刻灵气开始涣散,只能尽量用真气护住心脉,又不愿意坐下,强行站着说道:“我所习枪法,承自前唐皇族李氏一脉,唐太宗李世民弑兄囚父,虽开创大唐盛世,却因逆反天道,后世子孙多为乖戾之人,所行之事离经叛道难为天地所容,以致招来天谴,才有了五胡乱华,惨烈数十年。”
“点星枪法刚直勇猛又能借力取巧,正是李神通在玄武门亲眼目睹李世民刺死李建成的那一枪有所感悟而创,但这套枪法漏洞颇多,一直在传到我师父这一辈时,被他找到了弥补之法。”
“辽国强盛百年,却一直没能占据中原,只因华夏汉人拥有所有异族没有的传承。”
萧挞凛呼吸逐渐急促,话语也开始有些混乱起来:“武魂文骨,千年血脉,孝悌忠信礼义廉耻,颂人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弱小,完颜叔叔,切记,辽国并不是女真首要的敌人,我的师父其实已经故去,但你定要找到他的埋骨之地,这是决定着宗弼的点星枪能否大成的关键!我师父上名下讳,李书文!”
“钢拳无二打,神枪李书文?和周侗齐名的李书文?”完颜阿骨打失色道:“他竟是李神通的传人?你怎会成为李书文的弟子?”
萧挞凛再难坚持,即便被完颜阿骨打抬扶着,终究还是失去了最后一丝精气神,软软的瘫坐在地,并没有回答完颜阿骨打的问题:“你还有大事要做,我,我真想亲眼看看,我愿用自己的命来为。。。完颜叔,可有国号?”
“国号为金!女真人要立大金国!”完颜阿骨打半跪在萧挞凛面前,抬手说道:“将神器呈上前来!”
话音刚落,善阳手捧着那尊海东青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完颜阿骨打面前。
“辽人不再强大却依旧傲慢,颂人坐拥金山却软弱无力,那么咱们女真人该如何?”
“咱们人人都是翱翔在天空的海东青!我们的战士一人可敌辽军十人!可敌颂军百人!如果我们能将散开的手指紧握成拳,还有谁能做我们的敌人!”
“你们瞧个仔细,这海东青的利爪之下,象征辽国的冬狼像条野狗,象征颂国的青龙像条爬虫!”
完颜阿骨打拿起地上的短刀,拔鞘出刃割开自己的手臂,将伤口中流出的热气腾腾的鲜血,汩汩洒落在海东青上:“今日我完颜阿骨打要立国!国号大金!可有族人愿与我歃血为盟,为大金国整治朝政,上阵杀敌,向西征辽,向南灭颂,一统天下!”
幽暗的大殿之中悄然无声,三盏油灯虽然只照亮了以完颜阿骨打为中心丈余的范围,可是他锐利的眼神却穿透了黑暗,扫在每个女真人的心中。
盔甲和兵器的摩擦声整齐的响了起来,中间还掺杂着明显是被强行压抑后的啜泣声,所有的女真族长和白甲勇士全部跪了下来,以额触地。
“这宝物绝不会只属于我一人,完颜阿骨打心之所愿,乃是诸位同胞都能尽享荣华富贵!”
众人还没明白完颜阿骨打的意思,便看到他将手掌按在海东青顶上,掌心劲力微吐,整座玻璃雕像顿时被震碎成数百大小相近的碎块。
完颜阿骨打随意从中捏出一块托在掌心:“这尊海东青此时还不是神物,只有你们用敌人的鲜血将这些碎片全部浸染成赤红之色后,我会将它拼齐,那个时候,它才会真正能翱翔在九天之上,保佑咱们女真人千代万代的神鹰!凡有愿领取此物者,再不准相互厮杀,我们的刀枪弓箭,永远只对着外人!”
“萧挞凛愿献上头颅,为女真立国盛举祭旗,只求未来,陛下能对萧家网开一面,留些香火传世。”萧挞凛看到完颜阿骨打毫不犹豫的就将那尊价值连城的海东青拍碎分与众人,似乎已经看到了辽国惨淡的未来,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对着完颜宗弼说道:“在枪道之途,我一直有个遗憾,就是不能和颂国的‘豹子头’林冲一战,这个愿望只能交由你来代我完成了。”说完合上双目之后便再无声息。
“林冲。”完颜宗弼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跪在完颜阿骨打面前:“陛下,儿臣想带着师父前去中原,将他安葬在师公身旁。”
一旁的善阳也跪下说道:“罪臣善阳请旨,望陛下将善阳发配长白山!那里的女真野人,百年前也是咱们的族人,却时常被咱们当做猎物戏耍捕杀,善阳愿意重回祖山,将那些被遗落的兄弟姐妹们找寻回来,也算为我弟弟和其他人所造的杀孽赎一分罪责。”
完颜阿骨打沉思片刻道:“这建国之事八字还没画出一撇,你们一个个有大功劳之人,偏偏选择这个时刻离开,可是要避嫌么?”
“回陛下,从龙之功谁不想得?臣此举并不是为了避嫌,而是因为大金初立,四面环敌,若论武功,善阳不是在座任何人的对手,所以善阳想用自己的脑子,为陛下征召组建出一支能征善战的队伍!”
吴乞买在一旁心中已经苦笑连连:“善阳此子绝非池中之物,也不知道自家大哥能不能镇的住他。”
“长白山一十六奇峰,其中一峰名为天豁峰,此座山峰便是咱们女真人的祖地,就连朕都未见其貌,你此次前去,就代我拜一拜先祖,另,虽然你现在担着文职,但咱们大金国加官进爵看的是能力,若是你真能带回一支能打仗的悍兵,只要有千人以上,朕提前许你一个万夫长!”完颜阿骨打皱眉沉思许久,终于开口说道:“但我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翰米南忽然开口说道:“他要逃了,坔积留下,你们二人去罢。”
耶律仁先心中剧震,他通过秘术将自己的风灵幻体发挥到了极致,几乎快要能隐入天地自然之中,没想到还是被这个疑似杨琏真迦的翰米南一眼看破,不及多想便即刻遁走,然后。。。
然后!
耶律仁先脑海中刺痛难忍,如同从噩梦中惊醒,眼中所见却是地狱般的场景。
自己的头颅已经与身体脱离,被脱诃纳的双手捧着,拇指摁在自己的眉心,在承受死亡来临前烈焰焚身的痛苦之时,灵魂又被禁锢难以逃脱,就连惨叫都无法发出。
他如同一条落在沙漠上濒死的鱼儿,疯狂的扭动左顾右盼,只希望谁能来给他一个痛快。
一人一骑自黑夜中冲出,白园的鳞甲还来不及堆叠防御,就被那人一枪刺了个对穿随后片片掉落,整个人被挑在半空中之后,又像团破布一样被甩落在地,滚了几滚之后化作只通体雪白的刺猬。
胡杀过已将脑袋安了回来,见此情景正要故技重施想要钻进那人的影子,却不料那人手中长枪挑飞白园之后顺势一挥,枪上所凝的灵气便将脱诃纳施放在半空的燃灵磷火扫的粉碎,大半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胡杀过哀嚎一声,眨眼间从头到脚烧成粉末,化作几股香灰附着在脱诃纳的背后。
那骑士勒马急停翻身而下,大步走向脱诃纳,抬脚就将勉强幻出人形挣扎扑来的黄幼郎踢飞,一枪扎出,却是将脱诃纳手中耶律仁先的头颅戳的爆碎开来。
“适可而止,耶律家可没有傻子,改动的太多并不是好事。”骑士收回长枪:“阿涅间留下,否则我不好交差,你速速离开吧,后续之事交给我,大可放心。”
脱诃纳一言不发,将已经动弹不得的黄鼠狼和刺猬提起塞进怀中,干脆利索的就转身离去,只不过走了几步后终究忍不住出声问道:“烈哥儿,你真的是萧挞凛的儿子?”
萧烈哥一枪戳死了阿涅间后,反手将长枪收回插在地上,走到脱诃纳面前,伸手将其怀中的黄鼠狼和刺猬掏了出来,取下兜鍪露出一副五官和萧挞凛九分相似,却年轻许多的面容,用它们的利爪和尖刺在自己身上有轻有重的戳刺了几下,又在脸上划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舔了舔流到唇角的鲜血,方才淡然答道:“不错,我娘是他的正房,我是萧挞凛亲的不能再亲的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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