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正场发案这日,穆浅染一大早便带着家里几个孩子出门了。
县试每次发案,鸣炮用吹手。
所谓发案,为揭晓考生上一场考试名次之意。
而县试的发案又与之后的府试乡试不同,用的是圆式,因此,也称之为团榜或圆榜。
榜正中会用红笔写一个“中”字,该字的中竖那笔,上长下短。
考生名次会围着这个“中”字逆时针呈圆形排布。
一圈五十个名次,每五十名划为一圈,五十名之后为出圈或出号。
一圈分内外两层,内层二十名,外层三十名。
比较有意思的是,该圈的第一名不是在内层,而是外层,一般会高出一个字,而后逆时针按序往下写。
注:此图来自百度百科
【找了张图,宝子们找找看能不能找出来图里的第一名,一花找的眼睛都快瞎了也没找到,淦!】
去看榜的是府中的小厮,紧张的是周颉三人,吃得不亦乐乎的是穆子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只有又开始挑灯夜写的穆浅染……困得打了个呵欠。
原本还在紧张的三人见状,心中的愧疚再次浮现,周颉轻声道:
“先生若是倦了,可先去歇着。”
“无妨。”揩了下眼角的生理泪水,穆浅染摆摆手,“你们在科举之路上的首次发案,我自然是要陪着,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正在吃糕点的奶娃子抬首问:“爹爹,什么是‘亦是感’?”
“不是‘亦是’,是仪式,意为‘将日常行为仪式化’,就如同除夕我们要守岁,初一那天要吃面一样。”
“哦……”小家伙拖长了尾音,又问,“那爹爹,为什么要有仪式感啊?”
为什么?
穆浅染停顿了下,见几个孩子都十分好奇的模样,便组织了下语言,正色道:
“比如子修你喜欢吃这糕点,特别是钟叔做成憨态可掬的小动物形状的糕点。”
小家伙点点头,又咬了一口手里软绵绵的糕点。
“可如果这糕点的用料没有改变,却是将形状做成便便形状……”
“yue~”
穆子修紧急撤回了一口糕点,摆着空闲的那只小手连声道:“不要不要!”
太恶心啦!
“对啊,所以糕点师傅会想办法将糕点做成你手中这般精美的样式,如此一来,即便价格略高了些,人们也会买账,
对店家来说,仪式感会让他们获得更多的利益,而购买糕点的人,能够从中获得情绪上的价值。
当然了,仪式感在每个人心里的份量和定义都不尽相同,有些人十分需要,有些人却觉得是多余,不能一概而论。
只是在爹爹看来,仪式感是表达内心情感最直接的方式。
比如对于最疼爱的崽崽,即便糕点有一丢丢小贵,爹爹也愿意花钱给买。”
说这话时,穆浅染的眼神不经意瞥了一眼小家伙手里那一坨被紧急撤出来的糕点。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听得一愣一愣的奶娃子,却能够清楚地从父亲的眼里看到“即便你把糕点吃了又吐很浪费,爹爹也不会怪你,谁让爹爹最爱的人就是你呢?”的情绪。
于是下一秒,小家伙“啊呜”一下,将那口被撤出来的糕点,又塞进嘴里。
修修崽:不能浪费【嚼嚼嚼……】,这可是爹爹给买的呢!
围观太子殿下吃了吐吐了吃全程的钟叔等人:……
与之相比,周颉三人的情绪起伏就大多了,先生虽然没有直言,但他们却能清楚地从这段话中筛选出“先生用最直接的行为表达了对他们的重视”的意思。
这一刻,县试的团榜名次,在三人心中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于是乎,当小厮带着自己看到的三人名次进来时,发现屋内的气氛别提多轻松了。
吃糕点的吃糕点,打呵欠的打呵欠,给先生端茶的端茶,和平日在家中小院晒太阳的悠闲如出一辙。
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的小厮也来不及细想,只是一面感慨不愧是主家,见惯大场面,一面朗声将三人的名字报了出来:
“大喜!都进了!分别是第七、十一、十三!”
此言一出,穆浅染几人还未有动静呢,一句叫好声便从门外响起。
几人这才发现,原来是先前小厮进来时,因为激动而没来得及将门带上,加之音量不小,便入了周边人的耳朵。
穆浅染一抬眼,便看见十来名书生打扮的男子站在门边,至于先前发出声音的是哪个,一时间倒是看不出来。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穆浅染等人在一众书生里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孔——
“恭喜!”给周颉三人作保的洛闻,笑着朝周颉三人拱手。
“洛秀才!”周颉三人连忙起身,朝着人群中言笑晏晏的洛闻行礼。
“松瑜,你认得这三位考生?”
松瑜,是洛闻的字。
要知道,在古代,能直接唤字的,多是好友或亲近之人,如周颉三人,便只能恭敬地唤洛闻一声洛秀才。
“先前有幸,替即将成为同窗的三位作保。”松瑜笑着道。
虽然周颉三人还未入学,但县试前二十名,进县学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除非……三人有其他门路去更好的学府。
“原来如此。”
一众学子恍然大悟,有人更是笑言:
“我先前还疑惑,从来一心只读圣贤书懒得给人作保的洛大公子,怎的忽然间会替三位名不见经传的乡下考子作保,原来竟是早早地就看出是明珠蒙尘了啊!”
此话一出,一众学子皆发出善意的笑声,让周颉三人又激动又有些慌乱。
他们哪里称的上“明珠”啊?不过是有幸遇到了恩师罢了!
在三人看来,他们能有如今的成绩,那都是自家先生的栽培。
他们不知道的是,若他们真的毫无天分可言,穆浅染便是文曲星下凡,也没的办法。
别的不说,单从有厌蠢症的詹夫子,虽每每给几人的评语大多都是“差”“更差”“极差”,却还是愿意时不时提点一番便能够看出来。
一年的时间,能考出这样的成绩,换做别人,早就在外自吹神童了。
怎奈三人的前头,是一直遥遥领先的陈君和穆子修两个过目不忘的妖孽,自然不觉自己多厉害。
因而,此刻听着众人的褒奖,三人愣是不敢应下,而是连连作揖告饶。
这样谦虚有礼的模样,自是让洛闻等人对其印象更佳,更有甚者,已经说出日后在县学里若是受欺负了,便报他们“绥阳十一才”的名号。
绥阳十一才……
穆浅染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几个字,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
这个名字她前不久才从钟叔打探来的资料中看见。
其意思与“江南四大才子”有异曲同工之处,倒不是说眼前这十一人是县学里才学最佳。
而是当年,这十一名自小一起长大的少年,参加了同一年的县试,不仅皆被录取,还包揽了前十一名的好名次。
因此,从几人进入县学的那一日起,便有了“绥阳十一才”的名头。
虽然名字听起来有些中二,但在绥阳县县学里可比一些夫子还要好用。
此时,门口的众人也留意到了抱着孩子稳稳坐在主位的青衫男子。
一开始,他们以为对方是周颉三人的父亲或长辈,但见此人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心中便将这个猜测划去。
不是长辈,却坐在主位,难道……
“穆先生。”
没等其余十人开口,一直在人群中的洛闻已经几个快步上前,朝着穆浅染行作了个揖,语气十分恭敬。
这一下,一群少年脸上的恣意瞬间没了踪影,看了看一脸恭敬的玩伴,又看了看依旧笑吟吟坐在主位的男子,少年们满头的疑惑。
幸好,洛闻很快便给众人解了惑。
“这位,是年后暂替林夫子的穆先生。”
一句话,成功让一众少年郎瞬间站直了身子,而后一个接一个地进来行礼。
“见过先生。”
看着一众少年郎谦卑的模样,穆浅染对洛闻在县学众学子中的地位有了更加清楚的认知。
要知道,即便是在路上遇见县学的夫子,也不必行如此大礼,更何况自己现在还没入职呢。
显然,这十一人中,洛闻才是领头的那个,只是……她记得当年的县试,第一名并不是洛闻来着。
可你要说是拼爹……这十一人里也不乏家中有人在绥阳县任职且职位并不比洛七杉低的。
嗯,看来要跟钟叔反馈下,情报的详细程度还有待提高。
“不必多礼。”穆浅染笑着道,“左右我还未任职。”
“县学的任职文书已下,遇见师长,合该如此。”洛闻说着,竟是十分自然地提起茶壶给穆浅染倒茶。
其余十人:!!
乖乖,这还是他们那个以高冷孤傲闻名县学的友人么?便是对县令也不曾这般吧?
见对方如此会来事,穆浅染也就不推辞了,这送上门的台阶,自然是要的。
虽说这个朝代极讲究尊师重道,但能让学生发自内心尊重的先生,也不多。
等小厮给几个少年上好茶时,洛闻已经将周颉三人“去年才开蒙,跟着先生学了一年就在团榜前沿”的消息和同窗们共享。
这一下,几个少年越发激动了,只教了一年就能有如此成就,那若是穆先生能一直在县学教书,那……
顿时感觉日后科举之路有望的几人瞬间对正低头和孩童下棋的先生起了敬——咿?还不到两岁的孩子会下棋吗?
几人越发纳闷起来,却也不好贸然开口,只是一面和周颉三人聊些读书人的必读书目一面悄悄留意那边的动静。
“诶……不玩了。”穆浅染将手里的白子放,感慨道,“总是赢,也好没意思的。”
偷偷竖起耳朵的众学子顿时一囧:……这般直白地打击还不到两岁的孩童,真的好么?
还有,赢过一个孩子本身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吧!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穆浅染先前的名师滤镜就淡了几分。
“再玩儿嘛!崽崽一定能赢的!”
小家伙不服气极了,扯着自家爹爹的袖子撒娇,脸上竟丝毫没有被打击的萎靡,显然输棋和打击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不过也正常,毕竟还不到两岁,怕是连棋谱都看不懂,输棋也是正常——
“先生和小师弟是在下连珠棋【五子棋】?”十分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洛闻上前看了眼,笑着道,“不若我陪师弟玩一会儿?”
师弟?
小家伙眨巴了下眼睛,看了看才第一次见面的少年,有些疑惑地问自家老父亲:“爹爹,他也是崽崽的师兄么?”
“唔……从入门时间来算的话,你是师兄,但从年龄来看,也可以他是师兄。”穆浅染喝了口茶,十分严谨道。
小家伙恍然,看了看面前的洛闻,越发不服气了:“那我要当师兄。”
洛闻:……
其余十名少年:……
“不然你们下一盘吧,谁赢了谁就是师兄。”见几人不说话,穆浅染开口出了个馊主意。
额,也不能算是馊主意,好歹是男主呢,想当他师兄,起码得有点实力吧?
殊不知,这个提议在众人看来,分明就是她已经默认穆子修是师弟的意思了。
毕竟一个是青年秀才,一个是还不到两岁的奶娃子,棋艺方面,自然……等会儿,比的是围棋么?还是连珠棋?
不对,就算是连珠棋,两岁的奶娃娃应该也不是洛闻的对手吧?毕竟穆先生刚刚可是说自己都赢腻了。
几人正稀里糊涂地理着头绪呢,那边就响起了小家伙的应战声。
“好~”
向来极听爹爹话的奶娃子应完,见对方没有讲话,又极其认真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吖?是不是怕啦?”
众人:……
请不要用这么软萌的语气说这么挑衅的话阿喂!
洛闻却并不觉得被冒犯,而是极其温和道:“确实有点,怕输了丢脸。”
嘴上是这么说的,却是从善如流地搬了一把椅子,和窝在父亲怀里小家伙相对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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