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画中有几处光色是任何颜料或线条能够临摹得出来的,”杨老师指着画面尤为惊艳的几处,“离开月岛候,婆婆才道出真相:灵心虽然在鞥台轩被乞丐们偷走收养,但遗留在匣子里面的气息洒落到她们作的这幅画上。天吴师父教给我毫无用处的《还心咒》,桃园子们希望我来见桃花仙子,婆婆又要我把这些画带上,原来都是为了此时此刻,仿佛自各处汇集于此的川流,需要我来点亮它的光芒。”
无需任何准备,杨老师把《桃园欢会图》展开放在柳姑娘身旁,打开水晶瓶瓶塞,嘴里默念,瓶子里蓝光的气体便漂浮出来,画卷上那些奇异光影的地方也慢慢升腾,两股汇合,七彩光芒自云气中心散发,越来越明亮耀眼,刻许时光,强光渐逝,那云彩旋转着下落,流入柳芸儿心口中。
杨老师放松了身心站起来,卷好画轴,和空瓶子一起放到床头柜上。
大家静静地注目并没任何变化的柳芸儿。
空气霎那凝结,屋外嘈杂的人群停下手里的活计或脚步,屏住呼吸等待奇迹的出现。春风轻扫过院落亭阁,草轻拂、树摇动,鸟雀叽叽喳喳飞旋窗外的低空,似为了躲避白云散开后正午直射大地的烈日,一只大黄猫悄悄爬过房梁,跃至众鸟站立的墙头,想给鸟雀致命一击的爪子捕空了,它喵喵恕叫着窜进墙尽头的阁楼空隙,刺溜跳到地面,又是阵阵嘈杂的扑腾,想是吓着了路旁草丛里啄食的鸡群。
就算杨老师救不回女儿,也不会怪罪于她,毕竟对女儿的生还没抱什么希望,丧礼不过按部就班进行就可以了,柳夫人心想,转头和丈夫目光交接,柳孟肴完全理解地点点头,正当两夫妇已燃起放弃的念头之时,穆锦兰兰凑近芸儿喊:“芸姐姐,看呐!芸姐姐。”
所有人目光聚集过去,注意到柳芸儿眼角渗出一滴晶莹的眼泪。“她不能回来了吗?”柳芸儿缓缓睁开双眼,仿佛从梦中苏醒,那绵长而深暗的梦。
“你太虚弱了,躺好别说话,”母亲颤抖的双手紧握柳姑娘温暖的手说完,转过头背对女儿,泪水喷涌而出。人人无不喜极而泣,又都不能让她发现,只能悄悄抹泪或把它往肚里吞。
“他也回不来了,”柳芸儿转动着目光从最边上的父亲开始,扫视每个人,最后感叹出微弱的气息,动着嘴唇想再说什么,却没能吐出只言片语,泪水顺着面颊滚落到枕头上面。
丧事变喜事,柳家就借准备好的食料大宴乡邻亲友,人人争相来看望起死回生的柳姑娘,尽管她还很虚弱,需要静以疗养,但每时每刻,卧室里里外外都挤满宾客,生怕打扰病人的休息又忍不住好奇的心,他们放低至耳语的交谈或走着不带尘土般轻盈的脚步。
俞三日,柳姑娘能坐起来倚在床头和宾客家人说几句话。看到她渐渐红润的脸,气色渐好,两夫妇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们对衲摹衍呶和杨老师千恩万谢的同时,也在暗暗牵挂着那个叫云心的女孩。柳姑娘似乎从睁开双眼那会儿,便知道她为自己做出的牺牲,衲摹衍呶对柳姑娘绝口不提青丘山断崖发生的事情,但他曾说两人本为一体,她自然应该如自己亲历过的,这也或许是她备感遗憾的原因。常摇头说云心太傻。
衲摹衍呶自认终于完成了使命,打算隐退回那个他曾泄露天机的地方。但穿胸国已是烽烟渐起,处处险象环生,不打算回打冒村的朱老伯劝他随家人去夏鲓城,柳孟肴答应在那里为他们安排幽静的久居之所。
虚弱的女儿虽能勉强下地行走,可以吃点东西了。半月余,亲邻陆续散去,加上父亲和哥哥的离开,柳家总算安静下来。翎公子、阿葭蛉徳、莫江、焦龙追随姜尚和柳孟肴左右,到沿城面见青丘国国王,请兵绿谷隘口。几番生死考验之后,柳孟肴相信翎公子已经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堪当大任。朱崇明老两口计划到夏鲓城永久定居,衲摹衍呶也和老两口一起,他虽然如释重负,眼神却多了迷茫,或许他更想去的是青丘山断崖吧!不知道他对云心的愧疚和思念会不会如我那般深切。
因为大病初愈,柳姑娘没有随家人给父亲他们送别,只在卧室与哥哥辞行,翎公子声泪俱下地说,她永远是自己的好妹妹、亲妹妹,不会有任何改变。柳芸儿疑惑不已,为什么哥哥要说这样的话?或许是因为自己太虚弱,还没坚强到可以接受任何现实,家人才有事隐瞒着她。
恍然间,父亲他们已经离开半月余,芸姑娘完全康复。至少身体上的病痛如此,其实心灵上的创伤是无法彻底治愈的,或许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严重。正如她苏醒时说的,很多人和事是无法回去的了,至少我不会再想和她相见,她默念,“云心回不来,他肯定也走了不归路。”
“上青丘山的应该是你自己,”穆锦兰兰将脸贴在她的手心。
“原本我们也只有三面之缘,你是知道的,”柳芸儿笑了笑,“我怎么可以和他去青丘山。”
“仅为了三面之缘,你就甘愿放弃桃花仙子不做,还把灵心抵押在了天庭,不是傻吗?现在你们只剩下唯一……”
“两次,中秋前夜只是隔岸相叙,并没见着,”柳芸儿纠正道,但其实她更清楚,青丘山断崖之后,两人之间或许会彻底隔绝,三面之缘俨然成为镜花水月,冥水岸的重逢不过是永别。
“好吧!两次是很多吗?看你心满意足的样子。”
“还有那幅画,我们共同的心血,这已足够见证所有。他也遵守了承诺,未曾辜负说过的话。”
“可也没有为你做什么,还带走了那块玉。”
“他说‘如果你是女孩,我就娶你,’他做到了,在断崖上,两个证婚人指着白雪皑皑的青丘山巅见证他们的婚礼,”柳芸儿低眉蹙首,捋捋胸前的黑发,可他并不知道,她把生命还给了我,他再也救不回自己的爱人,还有可能接受新的爱吗?要怎么告诉他,如果他无法接受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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