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听说太子妃病得很重。”
白鸾帝国,御书房。
皇帝负手而立。身前墙壁上,浮雕着白鸾帝国全部的山川地域;身后大厅中,站着帝国的太子,他骄傲的继承人。
御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一对父子与君臣。
“是。”季寰答道,“太子妃坠湖之后,风邪入体,余毒难消。今夜病情突然反复,故才请了诸多太医前往诊治。”
“嗯。”皇帝示意他在听。
于是季寰继续道:“儿臣会妥善处理好此事,对翊府以及顾钰,都会有个体面的交代,还请父皇不要为此烦心。”
“嗯。”皇帝点头,依旧没有发表意见。
季寰不解。
父皇召他入宫,只为顾银韵生病这件事,本已有些小题大做。倘若是担心翊府那边会生事端,他也担保了会将顾钰摆平。
可为何父皇还是……
“寰儿。”皇帝沉吟半晌,终于出声了,“你是太子,我希望你能时刻记住这一点。”
他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季寰,有严厉,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慈爱。
但是季寰察觉到了。
他一直知道父皇对他的期许,一直明白父皇为他的付出,他会回应父皇的这份心意,牺牲一切可以牺牲的,成为帝国最优秀的继承人。
季寰与父皇对视。
他们两人的确很像,身形、眉眼、站立的姿势……甚至于说话的方式,和气质中始终蕴着的若即若离的那份冷漠,都如出一辙。
“很好,寰儿。”皇帝满意地笑了。
“你看重顾银韵,这很好。白鸾帝国能延续至今,翊府的功劳不可或缺。不与翊府交恶,你将来在皇位上才能坐的长久。”
“是。”季寰受诲。
翊府,它经营的产业遍布帝国各处,财富雄厚,可以说是掌握帝国的经济命脉;同时,它的每任掌权人都会在朝中任有官职。
对普通百姓而言,为官是发家之道。
但对翊府的人来说,为官不是为了掌握实权,而是为了使自己处在皇帝的监视之下。
皇室尊崇着翊府,也提防着翊府。
翊府是特殊的,它不插手帝国的任何事务,地位却超群于群臣之上。
它握有帝国延续至今的秘密,它与皇室相互制衡,只要帝国不倒,翊府就能永远尊贵地存在下去。
“但是,寰儿,我也很担心。”皇帝话锋一转。
季寰皱眉:“父皇担心何事?”
“寰儿,我也曾有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皇帝时常板着的脸突然松弛下来,语气里带着些许怀念,“血气方刚,也为娇美爱笑的姑娘脸红心跳过。”
季寰顿时意识到皇帝在担心什么。
“父皇,儿臣不曾对顾银韵动情。”他立即解释道。
“儿臣知她身份特殊,父皇指婚也是出于权衡利弊的考量。儿臣始终谨记父皇的教诲,待她从未有过逾越之举。”
“希望如此,寰儿。”皇帝没有完全相信季寰的话,他只是警告,“表演是必要的,要让外人瞧见你对翊府的看重。但是,你不能真的看重她。”
“你是未来的皇帝,皇帝最不需要的就是儿女情长。”
“寰儿啊,你要时刻约束自己。”
“像我一样。”
*
季寰回到太子府时,已是夜色深沉。
没有再去过问临雪轩的情况,桐戈特意赶来汇报,也被他摆摆手止住了。
“临雪轩那边,你仍要盯着。但零星小事,无需告诉我知道。”
前后态度变化之大,令人震惊。
桐戈无意探究其中原因,他只尽职尽责地询问:“殿下,如何才算是大事?”
季寰提笔的手顿了一瞬,而后道:“顾银韵死了,算是一件。”
不过,她应该是死不成。
再严重的症状,说到底也只是风寒。实在不行,就允了老太医下一剂猛药,对身体的损伤不计,能让顾银韵活着就成。
“是,殿下。“桐戈退下,仍回临雪轩。
他走时让一阵风趁机顺着门缝吹入房中,纸页被吹得乱了,纷繁作响。
季寰用镇纸压住,继续处理余下的事务。
父皇的眼线无处不在,太子府中,定然也存在许多。刚从宫中回来,他需将态度做明,才不会引得父皇疑心。
而且,父皇的确教训的是。
近些日子,他待顾银韵确实有些关心太过。
好奇、怀念、一点点怜惜,再加上男人之间那些愚蠢的攀比心理,让他在顾银韵身上投入了过多精力,并不知不觉陷在其中了。
现在想来,这也是顾钰阴谋的一部分吧?
顾钰,翊府。
近千年的久居人下,翊府这尊庞然巨物,是否也产生了不臣之心呢?
这般想着,指尖骤一用力,攥在手里的那支笔猝然从中间断成两截。季寰看也不看,随意将其丢往一边。
脆弱易折之物,即使再名贵,又能在这世上存在多久?
早早地逝去,离开这方对它而言不宜存活的土地,或许反而是一件好事。
当夜,临雪轩的太医、丫鬟们一夜没能合眼。
而他们的努力,给顾银韵带去了一个安稳的好眠。
次日,顾银韵从床榻上醒来时,眼睛肿胀,眼窝凹陷,鼻干口燥,乱发蓬松。
如此糟糕憔悴的模样,她却觉得身子格外轻快,并且心中隐隐有预感——风寒已退,她这次应当是好了个透彻。
没让人扶,顾银韵自己坐起身子,取来腰枕垫于身后,躺得舒舒服服、稳稳当当。
偏头一看,床边坐着个头发花白的慈祥老者。
老者身上笼罩着清晨的阳光,分外耀眼。而在他身后,丫鬟婆子们歪斜了一地,俱都昏睡过去。
顾银韵心有所感,问道:“老神仙,就是您带我到这个世界来的吧?“
老者一怔,但是很快就理解了顾银韵话里的意思,继续笑眯眯地捋起了胡子。
“是啊,你这丫头惯让人操心。”
他忙碌了一夜,才把她从病魔的恶爪中夺回来。重返人间是美好的,顾银韵的心情他再理解不过。
顾银韵笑笑,心想这位老神仙还挺好说话。
于是她试探着提出要求:“老神仙,我想回家。”
“小姐,你已经嫁人了,不要说这么任性的话。”老者顿了顿,乐呵呵地补充,“还有,别再叫我老神仙了,老朽可担当不起。还和府中那样,喊我姜爷爷便好。”
顾银韵的笑淡了下去。
姜爷爷?什么姜爷爷?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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