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这个地方时,顾银韵什么都不懂。
翊府把她当个傻子丢进太子府,又要废物利用,使唤她给季寰下毒。
季寰冷眼待她,下人轻慢她,唯一可以依仗的,是原主留下的寥寥记忆,和书中记载的寥寥数语。
记忆中她有长兄疼爱,可所知所感,皆为翊府一处封闭的院落。
书中说她结局惨淡,可具体经历是何,近乎只字未提。
她是翊府的弃子,书中不重要的配角。
她知道明年三月末的禅位礼上,季寰突然病重失踪,顾钰趁机篡权夺位,却不知顾钰具体用了何种手段。
《白鸾覆灭》的大段篇幅都在说,季寰如何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地夺回帝国,又怎样陷入不可扭转的疯狂之中,带领帝国走向毁灭。
顾银韵以为,在季寰真正遇害之前,事态应该是平静的。
然而她先是遭到皇帝觊觎,再是被三皇子妃推下水,有关紫伞的疑团尚未解开,秋猎中,她又被人劫持到山林中去。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死人。
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死亡原来可以离自己那么近。
世界在那一瞬间全然变了模样,她看清了脚下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随时随地都可能破裂的薄冰。
没有时间了。
“好,你不说,我也不会强求。”顾银韵捏了捏眉心。
适时婉秋送煮好的梨汤进来,看见桐戈,大惊。
“你怎么在这?!”她放下梨汤,搡桐戈一把,“这是娘娘的卧房,你一男子随意闯入,成何体统?”
桐戈斜她一眼,语气冰冷:“属下这就离开。”
言罢转身向外,半点不带犹豫。
“留下。”顾银韵却道,“我同你的话还没说完。”
“娘娘,属下事务繁忙。”桐戈背对着顾银韵回答。
顾银韵摇头,嗤笑,舀一勺梨汤吹凉:“你能有什么事务,季寰留你在府中,不是专门为了看着我吗?”
“婉秋,你出去。”她赶走婉秋。
“娘娘……”婉秋迟疑,瞪着桐戈直皱眉头。
“帮我守好门,别让外人进来。”顾银韵态度坚决。
婉秋只好去了,去时不忘警告地瞪了又瞪。
桐戈无语,只当她眼皮抽筋。他想要离开的,可品着顾银韵语气中的讽刺,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就这样落荒而逃,太丢脸。
“娘娘还有何事要说?”他问。
顾银韵咬一口梨肉,命令道:“正对着我说话。”
桐戈转身。
“过来。”
桐戈向前走了几步。
“坐下。”
桐戈不敢与顾银韵同坐一处,于是搬来座椅,坐到她对面三步之遥的地方。
“很好。”顾银韵满意了。
她又舀一勺梨汤,抬眼看向桐戈,征询地问:“要来一碗梨汤吗?”
“不必了。”桐戈拒绝,“娘娘有话就请直说。”
用不着这么咄咄逼人,训狗似的待他,最后还要赏一碗梨汤充作奖励的骨头。
“好,那我便有话直说。”顾银韵搁下汤碗,“半月前的宫宴,还有昨日的秋猎,皇帝都去了。可是,我似乎没看到有嫔妃一同前往。”
桐戈表情微变。
顾银韵看见,心道果然有古怪。
她继续说下去:“难道当今白鸾帝国仍然后位空悬?可即便未立皇后,也该有受宠的嫔妃。她们不前往秋猎尚可理解,但连宫宴都不曾露面,这是否有点匪夷所思了?”
“娘娘想问什么?”桐戈沉下声调。
“只是好奇后宫嫔妃们都过的何种生活,而季寰的生母又身在何处?”
听顾银韵提到季寰的生母,桐戈脸上闪过异色。他迅速眨眼掩饰过去,但还是被顾银韵捕捉到了。
“后宫的事,岂是属下一介侍卫能够知道的。”桐戈糊弄道。
无论哪个王朝,后宫秘辛都关乎皇室尊严体面,甚少流传于外。
但白鸾帝国是个例外。
白鸾帝国的后宫代代都是同种命运,像是沿袭着某种祖辈留下来的传统,久而久之,朝臣们逐渐对踏入后宫那些少女们的下场心知肚明,只是秘而不宣罢了。
顾银韵自幼长在翊府,甚少接触外界,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无知也很正常。
纵然如此,桐戈也不想做泄密者,更何况这还与殿下的母妃有关。
他对面,顾银韵在安安静静地喝梨汤。
她看上去对他的敷衍束手无策,也是,一个刚及笄不久的小姑娘,再怎么模仿大人的处事手段,都是会欠些火候的。
他桐戈也算是经过千锤百炼……
“她们都死了,对不对?”
桐戈:“呃。”
顾银韵冷不丁开口,一双琥珀的眸子直直望过来,他被吓得一噎,从嗓子里挤出个愚蠢的音节。
大为丢脸。
“娘娘是听谁说的这种话?”他及时稳住声调,反问。
顾银韵很坦然:“三皇子妃说的。她说皇帝的女人,一旦诞下龙嗣,就要被处死。”
“她还说,一旦季寰即位,三皇子也好六皇子也罢,都活不过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
“是不是很可笑,三皇子妃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告诉我了,之后却推我落湖,仿佛这样就能保守住秘密。”顾银韵噗嗤笑了,好像真的感到有趣。
“三皇子妃,她不正常啊……”
她悠悠长叹。
距她不远,桐戈骇的一身冷汗。
一来三皇子妃说的几乎全是真的,仅与事实存在些微小的矛盾;二来,岂止是三皇子妃不正常,他看小太子妃娘娘,也有点不正常了。
六皇子给她下的昏睡散中,不会参杂了别的奇奇怪怪的药物吧?
他正害怕着,顾银韵忽站起身,鬼魅般俯身逼近。
“告诉我,桐戈。三皇子妃的话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她猛掐住桐戈的下巴,恶狠狠道:“有些事情,你不说,我迟早也能从别人口中问出来,为了节省你我的时间,我劝你想好了再回答。”
桐戈哆哆嗦嗦,感觉自己像惨遭欺凌的良家妇男。
“娘娘……”他定了定神,问道,“是为了翊府而问我吗?”
他俶尔想起顾银韵昨日癫狂的大叫,焦急与担忧不似作假。
倘若顾银韵待殿下是真心的话,或许……
“不。”
那厢,顾银韵坚定摇头。
她一字一顿:“我是为了我自己。”停顿一下,又不太确定地补充道,“也算是为了……半个季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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