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钰絮絮说了许多事情,新仇旧恨,包括日后的谋划。若是婉秋在这,她一定会欣喜若狂,感叹自己终于能帮上些什么。
但顾银韵听了,心底只一阵阵地发寒。
一向表现得春风无害的顾钰在这一天现出他罕为人知的一面来,精擅谋略、步步为营。
他八面玲珑,同时施恩甚广,朝中许多大臣或曾得他帮助,或者干脆是他暗中提拔上来的。
除了谢将军一家——
自白鸾帝国建立以来就只忠于皇帝一人,近千年来披肝沥胆、在帝国的疆场上不知陨落了多少男丁,却仍近乎偏执地献上他们谢家的忠诚。
民间甚至有传,皇帝是用了巫蛊之术,迷惑了历代谢家人的脑子,才使谢家如此死心塌地、不计回报地为帝国尽忠。
故而顾钰从最开始就把谢家排除在了计划之外,转而笼络起同为武将的沈老将军。
老将军虽已年迈,但到底为帝国立下过赫赫战功,在军队中颇具威望。
加之沈家唯一有希望重振家族的沈驰死在了季寰箭下,沈老将军对季寰恨之入骨,又碍于后者的太子身份无法报丧子之仇。
无奈之下,老将军只好与翊府联合。
借着翊府的势,他才可能扳倒季寰,弥除心中仇恨。
再则,一将功成,待顾钰真的夺取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沈家有襄助之功,何愁无法重现往日辉煌。
愈是踏上过云端的人,就愈是难以忍受坠入泥潭的落差,因而当沈驰身死,顾钰首次拜访沈府,提出联姻的意向时,沈老将军未见犹豫便应了下来。
沈家需要殊死一搏。
与翊府合作,无疑是他们现今最佳的选择。
“所以你就把自己给卖了?”顾银韵的眉头全程都没有舒展开来过,说实在话,她很不赞成这门亲事。
“卖不卖的……”顾钰哭笑不得地摇头。
他与沈莹玉的婚约实则也只是个唬人的幌子,不仅是银韵,包括沈老将军在内的许多人都被蒙在鼓里。
不为人知的才能算作是阴谋。
翊府的核心秘密,他的真实意图,都将被深深隐匿在内心深处,直至事发那日,才会被揭露出来。
“好吧。”顾银韵妥协地耸耸肩。
她知道自己劝说不动这件事,而且此时她说的越多,就越是会在顾钰面前露馅。
与顾钰相同,她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在知晓书中后续的情况下,顾银韵还没傻到真心实意地帮顾钰造反。
说什么不会被“可笑的儿女情长”所困,说什么会站在骨肉亲情的这一边——都是她欺骗顾钰情感,以换取他信任的小伎俩罢了。
她的求生方针还和先前一样。
帮助季寰,尽可能阻止谋反的发生。但是,现在还要加上一条,就是在确保季寰不被杀害的前提下,让顾钰把老皇帝清理掉。
老皇帝就是个垃圾人,理应被清理掉。
他最好是真有头疾,而且头疾深重,足以在禅位礼当日顺顺利利地死掉。
如果他是装的,企图用所谓头疾架构出一个针对翊府的陷阱,那她不介意出一份力,把狗皇帝的脑子捅个稀烂,以虚拟出他死于头疾深重的事实。
“那么……”听顾钰说过诸多谋划,顾银韵总结道。
“之后需要我做的,就是回到太子府,继续离间季寰与皇帝的感情,并在必要的时候误导季寰的判断?”
“是。”顾钰点头。
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顾银韵的肩膀,将无形的重任托付到她的肩上。
接着他温柔地笑了笑,打破凝重的氛围,语气带上了一丝轻松:“说起来确实让人惊讶,本只想给你另寻处庇护,却没想到你竟成为了其中重要的一环。”
“如今你的位置很关键,所以,在来年春天抵达之前,银韵,你更要保护好自身的安全。”
真真假假说了这许多话,唯有最后这一句,全然真心,不掺杂半丝假意。
即便银韵此刻听不出来……
以后,她总会明白的。
“兄长,你放心。”顾银韵答的真切,“翊府这边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也记得告诉我一声。”
她觑着顾钰的身影,半真半假地补充道:“总是被瞒着,让我感觉自己好像被排除在外。”说着说着,委屈起来:“我知道,我傻了很多年……”
她小声抽噎,鼻头发红。
顾钰扶额叹息:“能说出这话,就说明你现在也不太聪明。”
他笑得宠溺。
“当然,纵使傻,那也是我妹妹。哥哥方才说了那么多,不都是为了能让你安心?”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话本,将其重新放回顾银韵手中:
“况且,你还不见得一定要回太子府呢。哥哥更愿意你待在家里,哪怕一天看十个话本,一年看成千上万个,哥哥也会帮你找来。”
这话就有些取笑的意思了。
顾银韵皱皱鼻子,嗔怪:“谁爱看这些,天天看,真会看成傻子的。”
……
话是这样说,但在兄妹两人“推心置腹”地交谈一番后,日子照常波澜不惊地过。
为了打发枯燥无趣的时间,顾银韵还是没能丢开那些话本,过上了边看闲书、边拈花喝茶的悠闲生活。
偶尔,在某些穷极无聊的时刻,她也会忍不住地怀疑人生——
顾钰同她说过的话,会不会在真正发挥作用之前,就变成了一堆毫无作用的废话。
季寰那个没良心的,会不会真的沉醉在谢家姑娘的温柔乡里,把她永永远远地丢在翊府不管不顾?
适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顾银韵找了个打发时间的新消遣——
她在门外长廊安置了一排小花盆,挨个撒了种子进去,每日里悉心照料着,等待它们发芽破土。
其中,也有六皇子送来的、紫伞的幼苗。
小小紫伞,因它死了一大批人,而它本身却能幸存下来,被六皇子当作观赏用的玩意儿,私下里育种栽培。
顾银韵蹲在廊外,拨弄着一小株紫伞的叶片,不知不觉间走了神。
她想,也不知季寰如何了。
“倏——”
正出神间,背后忽起一阵凉风。
顾银韵起先以为是廊中纱幔再一次拂到了她的后背上,待看见花盆压着的地面上一道细长的人影,方才觉出不对。
“谁?!”她低呵一声,抱着花盆就向后砸。
“不速之客”拦下了这记攻击。
“是我。”他道。
顾银韵的身后,避开了翊府的众多侍卫,突破了云诡波谲的幻境迷雾——
桐戈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好久不见的怅然与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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