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游荡,清冷的弦月回到了云层后方。
流光掠过,浅淡月色下季寰五官俊逸的面庞隐没于阴影之中。
但顾银韵仍然能看见——
他殷红的眼尾,缓慢燃烧着幽冥焰火的眼睛,挺拔的鼻梁,还有满足笑着的、漂亮的嘴唇。
有血迹呈溅射状喷洒在他的面颊上。
在黑暗中呈现出枯干的灰褐色,仿佛斑斑锈迹,要将季寰一整个腐蚀掉似的。
顾银韵的心一酸,有点想哭。她踮起脚尖,抬手擦过他的脸颊:“季寰,你还能认出我是谁吗?”
季寰无辜地眨了眨眼,微微向前俯下身子,一手托住顾银韵的后颈,将额头抵在她的前额上,微笑:“当然……你是顾银韵,是我的小太子妃。”
这么近的距离,足够顾银韵看清他眼眸中流转的种种情绪。
不同于以往的清冷、平静、水波不兴,而是蕴着欣喜、愉悦、和隐晦烧灼着的欲望。
他的额头是凉凉的,手指却是烫烫的。
他勾指从她颈后绕回,摩挲过她小巧的下颌,然后另一只手也探了过来,合掌捧住她凄冷寒意中被冻得冷冰冰的面颊。
“唔。”
顾银韵被迫嘟起嘴唇,感受着季寰灼热的大掌将她雪球般的脸蛋捂热,不老实地揉捏着,做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形状。
“痛啊。”她不满地抱怨。
举起胳膊,不留情面地拍落季寰在她脸上兴风作恶的手,小步向后挪了挪,与季寰拉开些许距离。
“我问你,季寰。”她想把话题引回血腥沉重的现实,以驱散空气中飘环萦绕的暧昧气氛,“你为何要杀了谢瑶?”
“她可是谢将军的女儿。”
季寰不答,兀自把脸凑近。
他那颗暂时有点儿不太聪明的大脑袋,又要往她的脑门上抵了。
“季寰,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顾银韵目光闪烁,不敢直视缓慢地、虔诚地、不容置喙地靠近过来的季寰。
她躲避地后倾,好险仰倒在地。
即将失去平衡的刹那,她下意识抓住季寰腰侧的玉带,而后者抽出一条手臂,稳稳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你说,我在听。”季寰垂眸浅笑。
他心猿意马的神情不是很有说服力,但为了转移注意,兼之掩饰内心的慌乱无措,顾银韵只好继续先前未尽的话题。
“咳,我是说,谢瑶是谢府的人。谢家世代守疆,劳苦功高,家中娇养的女儿死了,谢将军怎能愿意……”
她嘴上说着谢瑶,心里却在想着季寰。
没事的,季寰看上去很好。
他只是比以前更活泼多话,就像是喝醉了酒,言语行为显失逻辑。没事的,等他酒醒了,就会正常的。
顾银韵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干枯的话语从她唇中倾泻而出,她全心全意地关注着季寰,也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再则谢瑶是皇帝送进府的,她死的这般惨烈,皇帝那边,又该如何交待……”
“皇帝送进来的人,就让皇帝自己向谢家交待。”季寰胡听乱答,“老头子杀不了我,杀了我,他从哪再找第二个继承人?”
说到这,他忽然轻飘飘地瞥了六皇子一眼,嗤笑:“难道,找那个病秧子吗?”
六皇子刚刚止住咳,还没缓过气来,就遭到了这一堪称歹毒的恶语中伤。
他怛然失色地瞪向季寰:“皇兄,你别太过分!”
季寰懒得搭理他,淡淡收回了视线,只把他当做一个闲谈时的话柄,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随便某个人”。
六皇子气结。
凌然瞧见这幕,耸耸肩放过桐戈,滚回到六皇子身边:“别太往心里去,殿下。”他安慰道,“您也知道,太子说的是实话。”
六皇子一巴掌扇过去:“凌然,你偶然也该学学说话的艺术,不要一张嘴,吐出来的都是污言秽语惹人生厌。”
这边“主仆反目”,那边桐戈呆若木鸡。
而季寰对他们视若不见,只盯着顾银韵一个劲儿地细瞧。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杀谢瑶?”他跳跃的思维回转到顾银韵最初提出的那个问题上。
顾银韵艰难地点点头:“应该……想吧。”
她还想季寰能把他的鼻子给收一收,而不是在她的脸上戳戳捣捣,好几次都撞到了她的嘴巴上。
要是动作再大一点的话……
“因为她是假的,是个卑劣贪婪的骗子。”他嗓音喑哑,抬指将她前额的几缕碎发撩至耳后,“你才是真的,你才是我的小灯笼精。”
顾银韵不知道这个“小灯笼精”又是季寰从哪里学来的鬼话。
她只感到自己被捧着脸向上一提,脚尖踮起,紧接着嘴唇就撞上了一片柔软,松木香味冲淡了冷意与血腥气,横冲直撞灌入她的口腔。
那是季寰的味道,她好久都没有闻到过了。
突如其来,顾银韵被亲的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她手脚发软,要季寰圈在后腰的手臂承担住半个身子的重量,才勉强能够站稳。
庭院开阔处站着寥寥几个围观者。
其中当属六皇子最为激动,他盯着拥在一起的两人,眼前发黑,怒不可遏:“凌然,我想杀人。”
凌然纵容地摊了摊手:“去吧,殿下。属下不拦着您。”
桐戈杵在远处,依然呆若木鸡。
他们是这场冬夜凶杀和动人旖旎最清晰的见证者,也是被当事人排挤在外、在翛翛寒风中最孤独的边缘人。
季寰尝到了甜头,钳着顾银韵的下巴不愿意撒手。
“……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更软。”他吻了好半天才舍得松口,低声嘟囔了一句后,又生怕吃了什么大亏似的,急迫地亲了回去。
顾银韵可不记得这种事情存在什么“上次”。
但是这次,她可不会纵容季寰的为所欲为。
那从鼻尖、从口腔,顺着气管一路侵袭到肺部的冷冽松香如果再不加收敛的话,她很可能就要被包裹在季寰的气味中,就此窒息了。
绵软的四肢挣不开季寰禁锢住她的结实手臂,顾银韵只好把心一横,对着那胡搅蛮缠的柔软舌尖狠狠一咬。
“嘶——”
季寰吃痛退开,神情委屈地捂着受伤的嘴巴,黑曜石的眼睛里写满控诉: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狠心的女子?
好啊,她倒变成坏人了。
顾银韵被他看得心虚,踌躇片刻后决定不和一个傻子计较,她伸手勾住了季寰的手指,搜肠刮肚地想说些安慰的话。
季寰却倏然捂住了额头,皮下青筋暴起。
“银韵,我的头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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