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银韵挣脱开顾隐,正往季寰那边去。
顾隐突如其来一句感谢的话,让她蓦地愣在原地,久久迈不开步子。
顾隐……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她帮了大忙,可是她分明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还把顾钰的那些计划,挑挑拣拣,几乎全部透露给了季寰听。
“什么?”
她转身,愣愣地问向顾隐:“你在谢我什么?”
顾隐微笑着走近,语气宠溺:“银韵,这种时候就不要谦虚了。”他乜斜一眼狼狈吐血的季寰,“若不是你下的毒,季寰可没这么好解决。”
“……毒?”顾银韵反问。
她好像明白些什么了,但是看着顾隐脸上那明晃晃刺眼的笑意,她头晕目眩,又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明白。
顾隐却在此时忽视过她,径直走向季寰。
他傲慢地抬起下巴,冷笑:“没想到白鸾帝国的太子,也有这般凄惨的模样。”
“这真要感谢你的那位好弟弟。”顾隐字字诛心地补充道,“六皇子临死前,专为你研制住了这味奇毒,对旁人无效,只对你起作用。”
“那毒被银韵添在了燃碳之中,天暖后,临雪轩碳火寂灭,就转而日日熏染在衣服上。”
说到这,顾隐轻蔑一笑:
“你与我家银韵亲近,殊不知,毒药就在那时不知不觉地沁入你的五脏六腑,只等着今日发作。”
顾隐的话说完了,清脆的尾音却化作阵阵嗡鸣,回荡在顾银韵的耳边,久不止息。
他说的是真的吗?
临雪轩的燃香里,和她衣衫上,当真染着针对季寰的毒药吗?
可她分明,什么也没有做过啊……
难道,是在她不知情的时候……怎么可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顾银韵分辨不清。
她在乎的是季寰。
她只在乎季寰是否相信。
顾银韵僵硬地扭转头颅,小心翼翼地看向季寰,她不知道自己眼眶红红的样子可怜极了,如同艳美的花瓣碾落在泥里。
这神情可以被解释为,她正承受着巨大的诬构,而水雾朦胧的眼泪,则是她无声的辩白。
但是,它同样也可以被解释为……
她在心虚。
而季寰似乎认定了她的表现属于后者,他冷冷地看着她,眼眸中不带任何温度,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天。
被那冰冷的目光攫住,顾银韵悲哀地一颤。
身体被侵袭而来的寒意层层包裹,四肢百骸、心脏血液都被冻住。
她连呼吸也变得艰难。
仿佛顾隐口中的毒此刻也对她起了作用,微不可见的毒药粉末漂浮在空气中,被她吸进体内。
季寰相信了顾隐的话,而她无从分辩。
她又能分辩些什么呢——
说自己没有背叛他,说自己从不知有此事,说自己不曾下过毒,说那毒是婉秋或者别的什么人动的手脚?
季寰不会信的,他不会信了。
毕竟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些辩白苍白无力,徒然惹人发笑。
是以顾银韵只能可怜巴巴地咬着唇瓣,嗫喏着说:“我、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这样的。
目光落处,季寰接连又咳出好几口鲜血,他似乎是心脏在作痛,按在前胸的手骨根根突起,近乎要破开皮肉,嵌进胸腔里。
坚韧如他,坚韧如季寰。
即使肩膀被野兽贯穿,伤口溃烂成片,他也没有露出过眼下这般疼痛难忍的模样。
“你究竟给他下了什么毒?”顾银韵红着眼睛揪住顾隐的衣服,撕扯着嗓音质问,“解药呢?解药在哪里?!”
顾隐垂眸看她,眸色淡淡的,带着点冷漠无情的意味:“银韵,不要闹。”
蓦地,顾银韵反应过来。
她被顾钰戏耍了。
顾钰从唇缝间流露给她的只言片语,实则都是让她掉以轻心的鬼把戏,他为扳倒太子准备的绝杀,其实在这儿等着呢。
“好……好好……”
顾银韵颤抖着收回手,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肩膀颤个不停。
她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为滑稽可笑的一个人,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其实始终都是一枚受人操纵的棋子。
“你滚吧。”她颤抖地、又竭尽全力推搡着顾隐,“反正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没有继续待在这儿的必要。”
至于她自己……
她要留下来,留在季寰身边。
可当她看回季寰,踉跄着靠近,回应她的只有季寰阴鸷的目光和憎恶的眼神:“顾银韵……”
他恨恨念出她的名字。
顾银韵僵住,被铺天盖地的仇恨所击中,夜静风寒,穿透她纤薄的衣衫,要将她的全部热量都带走似的。
她步履蹒跚,身形不稳。
寒冰的利刃戳刺着她的内心,而与此同时,她腕上的玉哨光耀闪动,烫得惊人。
她一时觉得自己是冻僵在茫茫冰原中的死人尸体,一时又觉得自己将要被烈火焚烧,化作灰烬。
“季……季寰。”
她时常念唤他的名字,每一次他都会应她。
但是这一次呢?
顾银韵眼巴巴地、近乎是乞求地看着季寰。
可是季寰却厌恶地盯着她,眼中红丝密布,开口便是冰冷的语句:“顾银韵,你背叛了我。”
“真该死啊,你这个骗子。”
他面容憔悴,仿佛下一刻就会晕厥。
尽管如此,他还是强撑着握住地上的剑,视线落在顾银韵脆弱的颈项,无声打量着。
顾银韵颓然失声。
就在方才,她明白了自己在季寰心中的定位——一个可耻的骗子,一个卑鄙的叛徒,一个应该被他斩落下头颅的人。
身后,顾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银韵,和我回翊府。”
看到银韵这样,他也很难受。虽说他从来也不赞成这门亲事,但他也不希望银韵因为情伤而痛苦。
但是为了翊府的未来,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甚至于翊府本身,也支持着这个计划,用它最具压制性的力量,帮了他一个大忙。
有些痛苦是必要的。
他们逃不开、躲不掉,唯有咬紧牙关地去应对、去坚持,等待着风雨过后的苦尽甘来、春暖花开。
银韵和她的小情郎,是时候分开一阵子了。
“银韵,别忘了你是谁,别忘了父亲母亲是怎么死的……你愿意对季寰下手,我很欣慰。”
他五指暗中用力:
“别难过,你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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