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阳光最炙。
顾银韵瘦弱的小身板终于支棱起一次,用了短短一个时辰就扛过了药物的反噬,重新变得活蹦乱跳起来。
……不过,也不是完全的“活蹦乱跳”。
用以振奋精神的药效散去,安神散对身体的影响便显露出来。
顾银韵日积月累,服用了许多安神散,它们融进血液中,经久不散,时时麻痹着她的神经。
再加上,昨夜她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故而,当顾银韵顺着碧水指明的方向,从田庄后侧摸进山中,找到一条草木杂芜的小路,她的精力很快消耗殆尽。
疲惫困乏,到后来,完全是凭借着意志力来行走了。
山路,真难走啊……
半路,顾银韵靠坐在一块大石后面休息,没精打采地边啃干粮,边在心里感慨。
她好想睡,却也明白不能睡。
所以只能在上下眼皮互相吸引着即将黏在一起时,猛掐一把大腿肉,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上下眼皮就此被拆散,而顾银韵,就像是那阻止牛郎织女相见的、恶毒的王母娘娘。
可在神话故事里,王母娘娘没能成功。
困顿中,顾银韵咀嚼干粮的幅度越来越小,搁在大腿上的手,也逐渐滑落一边。
就在她即将要睡着时……
一条长长的、滑溜溜的东西忽然从大石块上方探出脑袋。
它顺着石头的纹路,蜿蜒而下,在嗅到活人的气息后调转方向,爬上顾银韵的颅顶。
顾银韵睡着睡着,突然感觉头上冰凉。
伸手一摸,摸到黏糊糊的水液,像是融化了的鼻涕虫,变成清凉的鼻涕滴在她脑门上。
顾银韵被这个想象恶心得一颤。
她微微掀起眼皮,想看看手上到底沾染了什么,谁知才刚有光亮进入到眼睛里……
她就对上了一条金黄大蟒竖瞳的眼睛。
“哇啊——!”
顾银韵被骇得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想也不想,拽起包袱就往前边草木遮掩的山路中跑,也不管那条大蟒有没有跟上,埋头只顾猛冲。
想来生死关头,人的潜力的确是无穷的。
被巨蟒一吓,顾银韵人不困了,腿不软了,跑起来健步如飞,哪哪儿都觉得精神。
直到两边的杂木变少,山石裸露,较先前林木葱郁显得荒秃起来,她才止步缓了口气。
回头一望,金黄大蟒早已不见踪迹。
奇怪的是,身后山陵草木稀疏,不像她来时的那一座,而且往四周望去……
白茫茫都是嶙峋的山岩,看不见村落,也瞧不见人烟。
怪事,她应该没跑离灵寿镇太远才对。
怎么转眼一看,已是风景迥异,地势大为不同?
顾银韵揉着酸痛的老腰,皱眉思索。她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毫无心理负担地、欣然接受了现状。
这样也挺好。
至少一时半会,追她的那些人是找不来了。
顾银韵拍拍脑袋,想要趁着这会儿精神尚好,再往前赶些路。
她不知道的是,那条金黄的巨蟒,在她跑出去没多久后,就化作光点消散。
而在她慌不择路,只顾跑路时,足下山陵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折叠变幻,如同缩地之术,金光闪烁中将她带去了另一处地方。
这是“翊府”的手笔。
它花了大力气,几乎耗光了从顾银韵那儿偷摸积攒下的所有血液能量,此刻正瘫在老宅“气喘吁吁”。
而顾银韵,她已不在灵寿镇中。
她脚下,是石山镇怪石堆叠的白岩山脉。行在山脊上,两侧都是深不见底的裂谷深渊。
*
艰难的跋涉中,天色渐至黄昏。
顺着一处还算平缓的乱石滩,顾银韵横切向下,尝试寻找下山的路。
对于躲避追兵而言,这里是很好。
可是在行走中,她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山脊上荒凉、冷寂、空无一物,没有树木、溪流,只偶尔能看见两只灰雀。
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不向她传达着一个讯息:此地不宜久待。
白日里还好,只是太阳晒了些。
等到了晚上,夜幕沉降,寒意侵袭。
若是继续前行,很容易在黑暗中一脚踏空,坠崖身亡;若是躺倒休息,山顶冷冽的寒流也会把她冻出个好歹来。
再说,就算她能挨过一晚。
岩石堆砌的山崖上缺少水源,而她水囊里的水至多支撑半日。
到时,不说冷死累死,她也要渴死在这山头。
然而,她越是想要早点下山,脚下山脉就越是与她作对,两侧山壁陡峭难以落脚,前后都延伸到很远。
直到日暮西斜,她才终于遇到一处平缓的斜坡,降下一小段距离。
斜坡下方,乃是一处垭口。
所谓垭口,是两山之间的狭窄地方,相对平坦,位置也相对较低。
在这个位置,若是想要继续下山,就必须翻越垭口——也即翻越另一侧的山脉,在山石遮挡的后方寻找出路。
她可能找到出路,也可能陷入群山绵延的陷阱里,付出努力,却徒劳无功。
毕竟,她不熟悉这里地形。
翻越山岩后究竟是在向下,还是向上,她一无所知。
而且,她也没有力气再去爬坡了。
顾银韵坐在垭口中,稍作停歇。她左右看看,又前后望望,最后决定先顺着垭口前行,找一处避风过夜的地方。
时间不早了,再不久就要天黑。
就算她有心去赌新山脉的另一边存在向下的路,天黑之前,她也绝对翻不过那处山头。
不如先歇息一夜,再做打算。
啃口干粮喝口水,顾银韵蹒跚向前。
倒霉了这么久,也不知是老天爷终于想起来眷顾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绕过一块山岩后,她竟在前方崖壁中看见了一条盘桓上行的石阶小径。
小径一看就是人工所凿,而它通向的……
顾银韵昂起脑袋,极目远眺,橘红霞光的映照下,隐匿在山石之间,她似乎瞧见了一排藏青色的瓦檐。
那是……可以住人的地方。
意识到这一点,她眼睛放光,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打了鸡血似的浑身是劲儿,三两步奔过去,踩着石阶就向上爬。
她没有想过,那栋建筑里或许还住着人。
因此,她也完全没有预料到,当她绕开山中宅院紧闭的大门,仗着轻功矫好跳上墙头,从青瓦的廊檐一跃而下时……
脚刚触地,头顶便有冷风吹过。
抬起头来,刚好看见有人高举柴刀横劈而过。若非她幸运,这会儿应该已经被拦腰劈成了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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