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就到这儿吧,不必送了。”
静安寺山门外,顾银韵客气地与老方丈别过,在小春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方丈看了眼天色,挽留道:“老衲瞧天色已晚,娘娘不如在寺中留宿一夜,明日再回。”
闻言,顾银韵也抬头望了望天。
思忖片刻,她婉言拒绝了方丈的邀请:“应当是赶得及的。京中事务繁乱,宿在外面总放心不下,待处理完那些琐事,改日我再来打扰方丈。”
方丈理解地点点头:“也好。”
车帘放下,不一会儿,马车踽踽向山下驶去,在树影交叠中逐渐隐去踪迹。
顾银韵靠躺在坐榻上,缓缓舒了口气。
京中事务繁多不错,但那都是老皇帝留给季寰的烂摊子,她懒得去管,季寰也从不拿那些事来烦她。
她之所以匆匆回去,是怕季寰拿他自己来烦她……
说实在的,她感觉季寰对当皇帝似乎没有太多兴致,每晚回到翊府,总要黏着她大说特说,抱怨朝上那些老木头是如何如何烦人。
然后,就开始纠缠她给他生个孩子。
说不论是男是女,都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等孩子一大,他就甩手不干,余生全用来陪着她游玩取乐、纵情潇洒。
她噌道“当你们季家的孩子可真倒霉”。
好不容易熬走个千年老妖怪,又要摊上季寰这么个任性妄为的父亲。
季寰则笑说“若你愿意,就让孩子随你姓顾,这样,就不能完全算是季家的孩子了”。
她认真想过,又草草放下。
早早去烦恼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不是她的风格,与之相比,还是近在眼前的事更值得担心——
譬如,若她今夜留宿不归,季寰半夜在府中找不到人,谁知他会不会突然发疯,一路要打要杀地冲到静安寺来。
又譬如,倏忽间天已大黑了,怎么他们还在林子里,没有转出山去。
“凌然,怎的还没出山?”她问。
“迷路了。”
车前的凌然答得简短,且理直气壮,听不出半分羞愧。
“怎么在这片山头还能迷路?”顾银韵皱起眉,上前掀开车帘,往外探出脑袋,“凌然,你是饭桶吗?”
“不是饭桶,是光线太暗了。”凌然解释道,“而且您看这头上乌云密布,好像是要下暴雨。”
胡扯,方才离开静安寺时,分明还是晴空万里无云。
这会子天黑,谁能看清什么乌云不乌云的。
顾银韵不信凌然的话。
然而下一刻……
“啪嗒。”
一滴雨落在面颊,激得她脖子一缩,下意识抬头看天,旋即,更多雨滴落了下来,噼里啪啦,重重地打在身上。
“瞧,这就下了。”凌然得意道。
他确实说得没错,陡然变天,好一场暴雨。
顾银韵往车厢躲了躲,催促他快些赶路。
“别贫嘴了,快点驾车。光线是暗了些,我把‘翊府’喊出来给你照明。”
她说的“翊府”,就是“翊府”。
话音刚落,不等她再行开口呼唤,小光团就凭空浮现出来,飞到凌然脸边,勤勤耿耿当那照明的灯烛。
它乖巧得不像话,一点儿也没有架子。
即使曾经被当做神明般供奉着,这会儿却落差极大地被使唤作灯烛,也半点没有怨言。
毕竟,战争结束后,它元气大伤。
力量是耗尽了的,赖以栖身的老宅是被劈了个稀巴烂的,顾钰是接触不到的,唯有每日跟随在顾银韵身侧,指望她喂点鲜血来维持生存。
顾银韵恨透了它,使唤它忙东忙西,还要拖欠“饷粮”。
小光团三天饿九顿,硬生生从一片光饿成一团光,法术全都使不出来,仅存的用处……
就是在这种光线昏黑的大雨天,当一团不会被雨水浇熄的烛火,给凌然指路用。
凌然不负所望,三两下辨清方向,加快了车速。
可没多久,马车又踽踽慢了下来。
拉车的马儿烦躁地踏着蹄下湿润的泥土,吁吁地不愿再向前一步。
“怎么了?”
顾银韵问,余光瞥见树林中的点点幽绿。
“有狼。”凌然笃定答道。
紧接着,他沉下声音:“我们被包围了。”
听他说这话,坐在边上的小春被吓出一声惊叫,但她很快就捂住嘴,自觉地不出声了。
顾银韵心下暗惊,再往远处看去,果然瞧见那点点幽绿后隐着模糊的狼影。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树林间的幽绿狼瞳徐徐逼近过来,从瞳孔的数量上看,少说也有七八头之众。
而他们此次来山中拜访,轻车简行,唯有她、凌然、小春三人而已。
“凌然,你……”
“属下留在这儿拦住这群狼。娘娘,马车就交给您了。您驾车往京城走,有‘翊府’指路,应当不会出错。”
潇潇雨声中,顾银韵才刚刚开口,凌然就大义凛然打断她,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好,那拜托你了。”
顾银韵不和他客气,眼也不眨便把他推下车,接过缰绳,准备跑路。
凌然一愣,幽怨回头:“娘娘,您好绝情。您就一点也不担心我吗?”
顾银韵冲他笑笑:“我相信你的身手。”
实不相瞒,就算凌然不主动请缨,刚才她的计划也是会把凌然丢下,自己先跑。
凌然皮糙肉厚,不用白不用。
看着顾银韵没良心的样子,凌然唉声叹气,没精打采地转身去吸引群狼。
而顾银韵抓住狼群被凌然吸引到一处的时机,一挥马鞭,驾车便走。
大雨凄凄,枝叶瑟瑟。
顾银韵不久便被打湿了头发,冷颤着打了几个喷嚏。
小春见状,赶紧取来褂衫为她披上,“翊府”也殷切地向她身边凑了凑,竭尽全力辐射出缕缕光芒暖意。
“还算机灵,回去喂你吃饭。”顾银韵夸道。
夜间,穿行在这样一片雨水斑驳的山林中,若没有“翊府”伴随,她心中还真是会有些发怵。
小光团闪了闪,以示喜悦。
她们高兴得太早,还未出山林,马儿便又吁吁止步,任顾银韵如何驱赶,也不向前。
正狐疑着究竟发生了何事,前方竟又传来一片狼嚎。
原来,除了凌然拖住的那群狼,还有另一群狼埋伏在远处,专门堵顾银韵这样的漏网之鱼。
何其奸诈,何其狡猾。
顾银韵心下发沉,边戒备地抽出腰间防身的匕首,边在脑中找寻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小光团浮到她眼前,存在感极强地闪烁着,像是有话要说。
“你有办法?”顾银韵挑眉。
“准你说话。”
先前,为了惩罚“翊府”不干人事,她特意命令它不许说人话。
眼下情况特殊,她可以放松禁令。
小光团松了口气,轻声道:
“银韵,我觉得你可能躲不过这一劫。”
它的声音怯怯的,分外惹人爱怜,但这并不妨碍它开口就是放屁。
“你知道的,你本来应该被恶犬咬死,但最后却是三皇子妃替你受过。也许天道并不满意这个结果,所以唤来狼群……”
“不想死的话,我觉得你最好闭嘴。”
顾银韵眯起眼睛,语气阴恻恻的。
小光团一个哆嗦,闭嘴了。
蜷在马车角落的小春瑟瑟发抖,害怕狼群是一部分,但是刚才“翊府”说的那些话……
真的是她能听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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