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之中,元始天尊、太上老君、灵宝天尊仍然端坐于斯。
他们眼目半闭,平静地任由火焰爬上双手、肩膀和头顶。
老君手中的牛尾拂尘先是猛地一缩,紧接着跳动起来,仿佛祖师爷赐予火德星君的法器。
符寿安站在中间,玉真、玉纯立于两侧。
这是她们的藩篱和牢狱,也是她们的家。
除了这里,任何地方都是陌生的、充满未知的。
然而她们一把火烧了它。
火势将符寿安的脸映照得格外明艳。她挂着笑,对两位伙伴说:“我仿佛瞧见,祖师爷在望着咱们笑呢。”
玉纯很笃定:“我也看见了。”
玉真道:“我没看见,不过我倒是听见,外面有不少人赶来了。”
三人用浸了水的布捂住口鼻,隐在殿门后,口鼻已有灼热感,胸口渐渐窒息。
禁军很快推开大门,被烟雾和热浪所滞,又在军官的强令下向内突进。
“猛帅还在里面!快救猛帅!”有军官歇斯底里地大喊。
趁此机会,符寿安三人快步逃出了大殿。
殿外也乱成一团。
禁军们散布在道观前的空地上,有人前去砍伐槐道上的树,有人寻找水桶,更多的人在向后退缩,生怕被这“邪魔附体”了的建筑吞噬。
火势已冲上夜空数丈高,将寿安观笼罩在不可触摸的焰网当中。飞檐上的神兽吱吱呀呀,左右晃动,仿佛即将复活,食人血肉。
符寿安等人出门后,先是隐蔽在环廊里。待附近的士兵离开,再贴墙去往槐道。她们刚走,一处椽子便落下来,重重砸在落脚的地方。
三人盘算,先隐蔽在大树之间,再去前日攀过的那处宫墙。
离最近的槐树仅有五步之遥了,耳边却传来凄厉的破空之声。玉真忙将符寿安和玉纯的肩膀狠狠压下。
一支巨大弩箭擦着玉真发梢,迅疾飞来,直没入树腰,箭尾犹自“嗡嗡”晃动。
虽然禁军步卒被骗过,可望楼却发现了她们!
一击未中,第二箭接踵而来。三人来不及奔走,玉纯只好拔出剑来,返身死命一拨,因其势大力沉,长剑居然断在手中。
“别让妖女跑了!”禁军士兵回过神来,亮出兵刃向符寿安逼近。
“咔哒!”床弩上膛的声音传来,难道真的走投无路了?!
符寿安没有指望有人会来救她,因为她懂得分析形势。
太子逼宫,意味着宫城巨变,势力争斗倾轧如同绞肉的机关。不论是谁都会小心翼翼,权衡再三。
寿安观这样一个危险之地,堪称最佳的弃子之选。
而身为净尘司的校尉,此前定下的所谓三日同死之局,其实早已没有了意义。
在生死面前,两人的约定,又能有什么分量?
想到此,符寿安一横心,将火柿子取了出来,打算点了扔向望楼。
然而正在此时,却见一个黑影腾跃直上,刀光在大火映照下斑斓闪耀,顷刻将射手诛杀殆尽。
他从垛上取了巨箭,一人弯弓搭箭,略略移了移弩头“铮!”
这支箭并未射向符寿安,而把离她最近的两个小军官死死钉在地上。
符寿安愣了,那样登墙和出刀的架势,不是他是谁?
季如光为什么要来?他到底希望自己帮他做什么呢?是什么事,比性命还重要?
但眼下,符寿安没有时间多想什么。
季如光的举动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她也不欲落人之后,立时将火柿子抛在一群惊慌失措的禁军当中。爆裂之声犹如炸雷,衣甲和血肉登时横飞。
她心中庆幸,这东西威力居然如此之大,幸亏适才没在寿安观里燃着……
爆炸过后,院中还余一个军官,由几个持盾的部下护着,妄图退到床弩射程之外。
一位士兵猛地用腰刀划过军官喉头,鲜血喷溅,众军士哗然无措,他却在人群中高呼:“大帅还在火里,此人浪战延误生机,该杀!识相的随我来,先救大帅!”
原来是雷敬混入了禁军队伍。
季如光有点意外,但随之而来的是感动。
这个雷敬,竟然还真唬住了自己的手下,从净尘司跑了出来,还整合了此处鱼绍玄小队。
很快,军官死尽,群龙无首,许猛的人马早已军心大乱,他们被雷敬引着救火,无人在意符寿安的死活了。
季如光亦从望楼上一跃而下,披风大张,投下一片阴影,有如夜幕本身。
符寿安向他招了招手,便隐入槐道当中。
季如光自然知其心意。他配合雷敬,不断将士兵向烈火中的寿安观驱赶。
数十桶水泼下去,火势似乎小了一些。
季如光看到了烈火中的三清像,以及以三清像为中心、遍布四面八方的引火线路。他不得不断定,很多埋设相当巧妙,至少有一半他之前并未看出。
通往内殿的铁门紧闭,甚至被烧得通红。
他这才切实的明白,寿安公主虽然身陷囹圄,然而早就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无论有没有昭天门之祸,无论有没有他季如光,这把火她都是要放的。
季如光不禁长舒一口气。
这女子比他想象中更为果决,更加擅长谋划;他也明白,这样的女子,不会在这偏好温婉柔弱的俗世里获得多少赞誉,但那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足够坚强,能帮自己达成目标,
季如光纵身跃上宫墙,那里有一根小小的鸦羽,鹅卵石压着。
还好,自己及时赶到,至少,还没让她失望。
与寿安观不同,一墙之隔的昭忠祠,显得极其静谧。
这里供奉着历代为国尽忠的文武大臣,除非元春、清明等重要日子,宫中有祭祀;或是新有大将战死、文臣殉职,会在这里新加牌位。其他日子里,这里不会有闲杂人等。
季如光早就留给符寿安一把昭忠祠的钥匙。他轻手轻脚,走近祠堂大门。
大门虽还关着,但铜锁却已不见。季如光伸出两根指头,轻轻将门推开。
昭忠祠内一片漆黑。季如光进入后,带入了一抹月色,照在一片牌位上。牌位上的画像,有坐有立,或持节或弯弓。
在这样的地方,心中无鬼的人,反而会心安。
季如光轻轻将门推上,祠堂内又归于黑暗。
他知道这里有人,但却无法确定是谁。他的右手握在刀柄上,左手扶着一张张供桌,向祠堂深处轻轻踱去。
猛然间,一个硬物抵住了他的后心。隔着轻甲,他断定那是一点剑尖。
与此同时,一把冰凉、轻薄却锐利的匕首又搭上他喉头。他的皮肤很敏锐,感受到刀身上有流云般的花纹。
季如光的手离了“秋水”,将身躯挺立起来,低声说了句:“你,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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