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寿安懵懵的四下打量着仓库,发现刚刚的烈焰竟真的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火灭之后的烟气,慢慢飘满了整个空间。
烟雾遮住了季如光的脸,也刺激着她的眼睛。
一瞬间,她竟然莫名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刚刚……万一没成功呢!!
后怕和委屈交织在一起,让她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她抹了一把脸,转头就往粮仓外冲。
刚出门,就跟扛着水缸往里冲的雷敬撞了个脸对脸。
“云公子!季头呢!!”
符寿安一跺脚:“死了!!!”
“啊?!!”
雷敬炸了毛刚要喊,就被人一把捏住了嘴。
“不要什么话都信。”
雷敬一抬头,果然是毫发无伤的季如光,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告诉他仓库里的明火已经灭了。他只用负责带人检查其他可能疏漏的燃点便可。
雷敬还待再问,季如光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季如光一出禀实仓,就见忙忙碌碌的现场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花蝴蝶一样的在各个伤员间穿梭,时不时还不忘回头怼一怼满天星,把他气得拼命咳嗽。
“莫空怎么在这儿?”季如光拽住一旁的鱼绍玄。
“京营的兄弟担心慢郎中一个人不够用,就去附近找大夫,谁知绑来个游医,来了我们一看,竟然是圣手。还好圣手不计较,答应出手帮忙。”
“哼,能在满天星面前耍威风,他自是求之不得吧。”
季如光刚说完,就见花蝴蝶又飞到了角落的符寿安面前。
他心里一紧,赶忙上前几步。果然见莫空骚包的整了整长衫,从怀里掏出折扇抖开,向符寿安施了个大礼。
“不知是哪家姑娘,洛神下凡,素娥临世,这般杂乱之所,怕是有损玉体……”
季如光刚想出言拦上一拦,谁知符寿安抬起头,眼神越过莫空冷冷的瞟了自己一眼,口中却回怼道:“是男是女也分不清吗?我是季大人的姑舅姥爷!”
“……”
莫空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却看见季如光大步流星的走了上来。
“今日辛苦姑舅姥爷,车已备下,还请姥爷随我上车!”
“……”
马车在雪中走得不快,为了化解她一夜以来的辛劳和紧张。车厢内还齐备了手炉,汤饮,甚至用以充饥的果点。
可她始终忘不掉火场中,呼衍氏那怨毒的眼神。
“季如光。”
符寿安掀开轿帘,看着他驾车的背影。
“公主消气了?”
“我才没你想的那么小气。”
符寿安在季如光身后,肆无忌惮的翻了个白眼。
“我想问……呼衍氏死了,这个案子,算结了吗?”
季如光笑了笑:“公主可知,每个案子,都是一条河,尽管很多的河流,最终的归宿,是东边的大海。但这世间之人,却没有多少人,敢真的面对大海。
有时,是付不起时间,有时,是承受不起代价。
所以,他们会选择在合适的地方筑坝,挡住水势。慢慢的,等这条河悄悄消失在大地上。在普通人的眼里,案子,也就结了。
而张废人这个案子,其实早在昭天门大火的那一日,在陛下眼里,已经结束了。
过几日,陛下应该就会颁一道手谕,说张废人借太子之手,泄私愤,杀贵妃,栽赃公主,行妖邪之事,祸乱后宫,着挫骨扬灰,以儆效尤吧。”
“那呼衍氏……还有史家呢?”
“一些细流而已,对于陛下来说,只要风浪不沾湿他的衣裳,没什么大不了。”
季如光看向符寿安。
“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是不会放下的。”
“为什么?”
“因为,我必须要看到大海。”
“你的意思是……”符寿安有些迟疑。
季如光却突然挥起马鞭,将马头勒向了另一个方向。
“季如光,这不是回去的路。”
“没错,今日公主因臣受了惊吓,臣便带公主去个地方,就当赔罪了!”
夜已过半,风雪已驻,高天上云层散开,竟露出了圆月的真容。
季如光将马车停在了街边一转角处,此时永宁已经宵禁,巡夜的武士不时走过,得见季如光的令牌,纷纷行礼,自觉退让。
二人走了片刻,便见前方出现一座黑黢黢、伟岸如山的巨物,巨物之上又灯火通明。
再近前些,符寿安才发现那不是山,而是京师外城的城墙,高大无比,宛如山峰。
“这是临天门。”季如光解释道。
符寿安迎阶而上,发现这里的台阶比昭天门高许多,竟是条石砌就的。
二人顺着台阶攀行,那墙面上的道路,比城里的官道还要宽,大概能容纳十多名全副武装的骑兵并辔而行。
天风浩荡,比城下要猛烈地多,符寿安身子在风中轻轻一晃,季如光便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指尖相触,一片冰凉。
见公主站稳了,季如光在风中大声道:“殿下读了那么多永宁游记,何不看看万家灯火!”
他让符寿安扶住自己的手臂,踏上了墙头的最后两级台阶。夜风中,她披着的大氅猎猎扬起,像一面旗。
而夜晚的永宁城,一瞬间尽收眼底。
临天门地势高耸,正面西方,一轮明月挂在西天,照耀着雪后的永宁城,清辉一片,叫人神清气爽。
“公主,这景色如何?”
符寿安似连呼吸都滞了一滞,怔愣片刻,才从胸中吐出一口热气。
“确实,我原在《永宁四时考》中看过,永宁城有一胜景,要在雪后月夜,登上临天门俯瞰帝京,天上明月,城中灯火,交相辉映,名唤‘白夜金灯’——正是眼下之境了吧?”
“没错。文人在明月白雪间饮暖酒,做诗文,武人则在寒风中赤身角力,皆为一时佳话。”
“今晚这月色,确实……不同凡响。”
符寿安又贪婪的看了看眼前的景色,突然回头看着季如光。
月光在他的脸庞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而他脸上的笑意,更是将他平日的锐利掩盖了七分,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个人一定也曾有过至真至纯的时刻——只可惜,不是现在了。
“季大人,想必你带我来这里,也不只是为了给我看风景吧。还是说,你认为在这里谈我们的交易,更为合适?”
季如光被戳中心思,一句话脱口而出:“公主这性子……就是太通透了些……”
话未说完,季如光突然顿了顿,他觉得自己这句说辞,莫名有些不妥。若符寿安不通透,哪里还能在眼下,同自己一起站在临天门上?
果然,符寿安立刻佐证了他的直觉。
“我要是不通透点儿,早就在寿安观的时候,一根白绫吊死在三清像前了!”
符寿安冷笑一声,转过头去。
“季如光,父皇囚禁我,是为了我的眼睛;许贵妃威胁我,也是为了我的眼睛;张废人想杀我,也是一样。而你呢,你跟他们一样,又不一样。”
季如光没想到符寿安竟然会主动提起对自己的判断:“公主是指……”
符寿安回头,坦然的看着他:“你若只是想让我帮你看什么人,在昭天门救下我,已足够我有求必应。所以,你图的,自然不止是我的眼睛。
这些日子,你一直在观察我,还试探我对我自己的打算,因此我未来的命运,势必也与你的交易有关。
说不定,还需要我主动投入,才可能成功。否则以你季大人的心机手腕,只怕有一万种方法逼我就范。”
符寿安揶揄的笑笑:“说白了,你的那个目的啊,是要你做一桩把我卖了,我还心甘情愿替你数钱的高级买卖。所以你才小心翼翼,对我呵护备至。”
谈及关于自己的交易,符寿安的眼神里并没任何的不甘或者埋怨。大概是因为,她早已经习惯了,所有对她的好,背后都有交换和代价。
望着她淡然的样子,季如光心里那点别扭再次悄悄冒了出来。
“在公主眼里,臣是这么不择手段的人?”
“天性纯良的小兔子,能在净尘司坐上第二的位置?”
符寿安哼了一声,一脸拿捏人心的样子,但那有些小小得意的语气神态却莫名的让季如光觉得,那几乎像是一句夸奖。
刚刚那点别扭,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说吧,看看我愿不愿替你数钱?”
她扬了扬下巴,一副要看条件的口气,金色的耳坠子被她的动作带得一晃一晃的,竟把季如光的思绪都晃走了一瞬。
季如光回过神,自嘲的笑笑。
“好。公主小时候,可曾听说过飘沙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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