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刘坤一直温文尔雅,即便是对下人,也从未发过脾气。所以,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那女佣吓得花容失色,她连忙答应着,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她正要追出,却没想到,林羽梵就在门口,没有离开半步。一见林羽梵,董燕翔竟像见到“救星”一般,他故作愤怒地冲过来,揪住林羽梵的脖领子,大声地吼道:“你小子快说,到底给老太太做了什么手脚!”
而林羽梵不慌不忙,只是伸手拍了拍董燕翔的手,让他放开,然后整整衣领,正色说道:“我刚刚就说过,你那样的扎法,只能让老太太气血逆流。现在事实证明我说对了,你又将黑锅甩到我的头上。董先生,恕晚辈直言,针术不灵还只是技术问题,若是死不认错,还妄图加害别人,可就是良心问题。良心有问题的人,还配作医生吗?”
这几句话说的正气凛然,把面前的董燕翔震得浑身直颤。一旁的刘坤见状,脑子里飞速运转,很快他便得出了结论——相信这个年轻人!床上的母亲已经命在旦夕,而号称神医的董燕翔此刻很明显地束手无策,那么,这个年轻人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
刘坤两步走上前,躬身施礼:“张凡先生,刚刚刘某多有得罪,还望您出手相助,救我母亲性命!”言毕,一躬到地。林羽梵见他说得恳切,就连自己的称呼也加上了“先生”二字,知其乃是真正孝子,救母心切;孝心可嘉,天地共鉴。这个忙自己今天一定要帮了。
于是,林羽梵伸手从怀中摸出了师父李西超传授的秘宝银瓶金针,然后指了指董燕翔,对刘坤说道:“刘先生,我愿意出手相助,不过有一个条件。等会儿让董前辈来运针,我在旁边指挥,这样可否?”
刘坤有些疑惑:“为何这样?您不亲自运针吗?”
林羽梵不能亲自运针的原因是,刘母现在情况危急,需要连刺肝经上十四个穴位,方能保住其性命。而林羽梵的指力有限,无法完成,所以需要董燕翔代劳。但林羽梵不愿意说出真正原因,让董燕翔看扁自己。于是,他随便编了个理由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右手前几日刚刚受过伤,无法亲自运针,只能让董前辈代劳了。董前辈,您看如何啊?”说完,眉毛一挑,看向董燕翔。另一边的刘坤,也目光灼灼地盯着董燕翔。
从进门开始,就狂得没边的董燕翔,此刻没了一丁点儿气焰,气势已经被林羽梵完全压制住了。他心想,这小子也真够歹毒,竟然让我代替他运针,万一过程中有个闪失,他一定会说是我运针的问题,从而嫁祸给我。可是,眼前的局面骑虎难下,若是不同意,刘坤肯定不能答应。于是,董燕翔只得点头应允。
其实,董燕翔这么想,纯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林羽梵没任何嫁祸给他的想法。几人回到屋内,刘母已经停止抽搐,处于半昏迷状态,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要不行了。
刘坤急得满头大汗,叫了一声:“张凡先生!请您快出手吧!”
没等他说完,林羽梵已经把董燕翔按在了刘母身边的椅子上,将银瓶中的五根金针悉数取出,交到董燕翔手上。董燕翔左手五指夹住四根,最后一根放在右手,做好了准备动作,神情亦是无比紧张。门口的女佣,面色绯红,紧张地用手抓住女仆裙的下摆,扭过头不敢再看。在场的几个人,都等待着林羽梵发令,屋内的空气,紧张到了极点!
“大敦穴!”林羽梵一声令下,董燕翔迅速地将右手的金针,刺入了刘母左脚上的大敦穴,然后将左手中的一根针,交到右手。
“行间穴!”董燕翔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动作。
“太冲穴!”
“中封穴!”
……
很快,在林羽梵的指挥下,董燕翔用五根医圣金针,走完了刘母肝经上的十四处穴位。这十四处穴位,从脚底到胸下,一套下来,刘母的情况明显有好转,面容上的痛苦消失了,而且呼吸变得正常。林羽梵心里,算是踏实了不少,他继续指挥着董燕翔,从胸下的“期门穴”开始,反方向有走了一遍针。
第二遍针走完,刘母的情况算是彻底稳定了下来。面上的黑色斑块消退,呼吸均匀而平稳,安静地睡着了。林羽梵说了声“收”,董燕翔立刻将五根金针从刘母的身上取了下来,林羽梵拿过金针,小心翼翼地装回了银瓶之中收好。
看母亲得救,刘坤激动无比,他一步冲上前,紧紧地握住林羽梵的手,说道:“张凡先生,太感谢您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替我家老母谢谢您!”
林羽梵摆摆手,表示不必客气。再看一旁的董燕翔,恰似斗败公鸡一般,神情颓丧地站在一旁。面前这个俊后生,当着自己面,救回了自己险些医死的病人。自己的神医之名,算是毁于一旦了。
林羽梵对刘坤说道:“令堂的肝病,的确较重,今日用金针只是暂时保住性命,容我再开个药方,您照方抓药,吃上三个月,一定可以痊愈。”
“太好了,谢谢您。”
林羽梵拿过纸笔,写下了一纸药方,交给了刘坤。刘坤看了看,点了点头,将其小心翼翼地装进怀里。
这时,刘坤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面色既严肃又高兴地说了几句,放下手机,他转过头问林羽梵和董燕翔:“二位,你们可听过孔金明这个名字?”
林羽梵一阵迷茫,摇头表示不知,而董燕翔听到“孔金明”三个字,似乎受到了什么震悚一般,他喃喃地说道:“刘先生,孔金明……是我的师父。”
刘坤点点头,说,那咱们就一起到门口去迎接吧。说完,便抽身往外走去,董燕翔似乎被吓破了胆子一般,战战兢兢地随后跟上。而林羽梵则有些一头雾水,但也跟在了最后。
到了别墅门口,林羽梵惊奇地发现,有一辆和王勇那辆阿斯顿马丁一模一样的车,从城里的方向飞驰而来,停在了刘坤的别墅外面。从车上走下来两个人,一个年纪和刘坤差不多大,体型矮胖,身上穿金戴银,贵气十足;另一个则是白发苍苍,留着花白的胡子,身体佝偻,拄着一根拐杖,感觉至少八十多岁的样子。
见到二人,刘坤先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紧紧握住那个矮胖男人的手,喜笑颜开地说道:“哎呀,什么风把王哥您给吹来啦,我这小地方简直蓬荜生辉啊!”
矮胖男人哈哈一笑,拍了拍刘坤,说:“老刘啊,你小子还是那么爱开玩笑,还叫上‘哥’了。这不是听说咱妈病了,你到处求医嘛,我特地请来了人称‘塞外神医’的孔金明老先生。哎,我说你也真是的,出事找我王振山就行了,还发什么招募令啊!”
听到二人的对话,林羽梵心中大惊,原来那个矮胖的男人,就是如雷贯耳的江省外贸王,外号“混江龙”的王振山!林羽梵站在远处偷眼打量,只见王振山五短身材,脸大如盘,一脸横丝肉,从面相上看就是个凶狠之徒。
王振山这时指着身边的老者,继续说道:“这位就是人称‘塞外神医’的孔金明,他老人家久居新疆和田,早就悬针封门,不再行医了。听说咱妈的病情复杂,多少医生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因此昨天我亲自飞了一趟和田,费尽口舌,终于劝动老人家出山。你快来见见吧。”
刘坤连忙走上前,对着被王振山称为“塞外神医”的老者施礼,说道:“多谢老人家出山救我母亲性命。不过,事有凑巧,就在刚刚,我母亲的病,已经被人治好了。”
王振山眉头一皱,说道:“哦?谁啊,有这么大本事?”
还没等刘坤说话,那“修罗魔医”董燕翔走到孔金明面前,双膝跪倒,说道:“师父在上,不肖弟子董燕翔叩见。”言毕,重重地给孔金明磕了个响头。
孔金明抬眼一看,面前跪着的,竟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弟子董燕翔,心中激动不已,他声音颤抖地说道:“小翔啊,你怎么在这,这些年还好吗?怎么也不说来看看师父?”
董燕翔跪在地上,十分惶恐地说:“弟子不孝,请师父原谅。弟子是因为看到了刘先生的神医招募令,所以今日才会来此。”
“哦,罢了罢了。”孔金明摆了摆手,然后将董燕翔扶起,说道,“既然你在这,我就放心了,老太太的病肯定有救了。小翔啊,记得有时间来新疆看看我这老骨头就好了。王先生,刘先生,有犬徒在此,没什么事情的话,老夫就告退了。这南方气候湿润,我实在不太习惯,想要尽快回疆去。”
这一番话,说的董燕翔是脸红脖子粗,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他的恩师孔金明误认为,治好刘母恶疾的,一定是他的爱徒,所以才说出这番话。在场知道内情的刘坤和林羽梵,都替董燕翔感到尴尬,林羽梵更是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羽梵这一笑,弄得孔金明有些疑惑,旁边的王振山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难看了。孔金明瞅了一眼林羽梵,问道:“那小娃娃,老夫问你,我的话哪里可笑了?”
孔金明由于年迈,身体佝偻弯曲,行动也不甚灵活。但他往那一站,便自然生出一股卓然独立之气质,目光炯炯有神,脑子反应也很快,自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看到孔金明,林羽梵便想起自己的两位恩师,李西超和叶乔,所以,林羽梵对这位老者感到颇为亲切。
听孔金明这么一问,林羽梵知道自己有些失礼,连忙冲着孔金明抱拳拱手,说了句:“老先生,晚辈失礼了,至于晚辈笑的原因……您还是问您徒弟吧。”
好一招踢皮球,刚刚林羽梵被那董燕翔大肆羞辱,林羽梵现在让他自己道出实情,也算是小小的报复。幸亏有着黑色斗篷的掩护,其他人看不到董燕翔的表情,否则,大家就会发现,声名赫赫的“修罗神医”,此刻竟然脸红到了脖子根,豆大的汗水从脑门滚落到鼻尖,心脏剧烈地跳动,全身都在微微发颤。董燕翔发誓,就算是当年在意大利遭人追捕时,自己也绝没有现在这么窘迫。
然而,当着师父和林羽梵、刘坤的面,他又不可能撒谎,于是,董燕翔只得把刚才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说到最后,董燕翔的声音已经细若蚊蝇,嘴巴尴尬地嗫嚅着,林羽梵和刘坤都替他尴尬到脚趾扣地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董燕翔彻底崩溃了,他一下子跪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头上的黑色斗篷散在了后面,露出了一颗大光头。林羽梵一看,这董燕翔少说也有五六十岁光景,长得又黑又瘦,脸上皱纹密布,尤其是眼睛底下,挂着非常夸张的两个黑眼圈。林羽梵一眼便判断出,这董燕翔生活作风不检点,说不定还染过花柳病,脸上才会有那么明显的特征。
此刻,董燕翔哪里还有半点“修罗魔医”的风采,只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边哭边说什么“师父我给您丢脸了”、“师父我可怎么活啊”之类的话,那熊样别提多难看了,在场之人没有一个不皱眉的。
在董燕翔讲述的过程中,孔金明的神色就逐渐发生着变化,从起初的置身事外,到无法相信,再到现在的嫌恶。孔金明踢了董燕翔一脚,说道:“没用的东西,赶紧给我起来,别在那丢人现眼。”
董燕翔挨了一脚,这才忍住悲声,默默地站起来,垂手站到了师父边上,像只斗败公鸡般不再说话了。
孔金明重新打量了一番林羽梵,往前走了两步,冲着林羽梵一抱拳:“年轻人,请问尊姓大名?”
林羽梵一见,慌忙抱拳回礼:“老先生抬举,晚辈名叫张凡。”
“张凡?你就是张凡?”一旁的王振山听到张凡的名字,饶有兴趣的凑了上来,也上下打量起林羽梵来,看了一会儿,笑眯眯地说了声,不错,真够帅的。
原来,虽然王勇很少和父亲说起自己在学校里的事情,但王振山对这个独生儿子其实非常上心,学校内外被他安插了不少耳目。即便王勇没有把输掉和张凡的赌约,以及后来在“银鼎轩”请全班同学消费一事告诉王振山,但这些事情早就传到了王振山的耳朵里。王振山倒是没太在意,他觉得让儿子吃点小亏,尝尝挫折的滋味也没什么不好。他当年白手起家,吃尽了苦头。自己的儿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哪里知道失败的滋味?在王振山看来,这点小挫折,对王勇的成长也是好事。
只不过,那件事发生之后,王振山就一直非常好奇,让王勇吃亏的那个张凡,到底是什么来头?今日一见,发现果然气质不凡,长相英俊帅气,就是单薄瘦弱了些。而且据董燕翔所说,还是个难得的神医苗子,这让王振山的好奇心更加炽烈起来。
林羽梵也没想到王振山对自己是这种态度,对大名鼎鼎的“混江龙”的夸奖,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这时,“塞外神医”孔金方发话了,他面向林羽梵说道:“张凡小友,今日你救活刘先生之母,可谓行善积德之举。年纪轻轻便有这等济世情怀、回春妙术,老夫佩服!不过,老夫有一事不明,想当面向张凡小友请教。”
林羽梵见对方如此客气,连忙欠身答道:“老先生,您是前辈,不必如此客气。有什么问题尽快问晚辈就是了。”
“如我这孽徒所说,他判断病人病在肝上时,你并未说话,说明你也认可他的判断。他所刺的章门、急脉,也是肝经上的两个重要穴位。那么,你是如何判断,我这孽徒的针法不对,会导致病人气血逆行的呢?”
其实,孔金明心里当然知道答案,只不过,他无法相信,面前这个只有十几岁的高中生,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看出自己徒弟针法上的错误。他想让林羽梵当面解释原因,为了看看他是不是运气好,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林羽梵一笑,从容答道:“孔老前辈,这个简单。刘先生的母亲,病灶确实是在肝上,具体的病因是肝气郁结导致的血气拥塞。而董先生的刺法,先章门,后急脉,很明显是把刘母之病判断成了肝火攻心,所以才会那样运针。若是按肝火之症的扎法来处理肝气郁结,自然会导致患者气血逆行,造成生命危险。因此,对我们医者来说,准确判断病因是第一步,也是最为重要的一步。”
一番话下来,说的旁边的董燕翔又是满头大汗。他实在想不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今天被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给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
孔金明点点头,赞许地说道:“张凡小友,你不但医理水平超凡脱俗,刚刚那番话更是颇有见地。老夫想看看刚刚你给刘先生开的药方,不知方便否?”
“我是没问题,不过药方已经交给了刘先生。”林羽梵看了一眼刘坤。
刘坤听说,连忙将药方从怀中取出,交给了孔金明,孔金明展开药方,仔细看了起来,一边看嘴里一边小声念叨着:
“芍药花瓣二钱、甘草二钱、北沙参四钱、麦冬三钱……好啊,这几味药脾性相合,化阴补肝。而且药性温良,不骄不躁,最适合老年肝气之症。这方子开的,真有大师风范啊!”
听到孔金明的夸奖,林羽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孔老先生,您过奖了。”
“唉,真是‘生子当如孙仲谋’啊!我要是年轻几岁,一定要收你为徒。你这等天纵之才,将来必定大有可为啊!再看看我这不肖孽徒,唉……”
董燕翔一听,重新把斗篷扣在了头上,把头垂得更低了。
“张凡小友,老夫还有一事相求,请你千万答应。”说这话的时候,本来老态龙钟的孔金明,语气神色都十分激动,握着林羽梵的手不住颤抖,看得出,他是真心欣赏林羽梵。
“孔老前辈,您说吧,只要是晚辈能办到的,一定竭尽全力。”
“痛快!张凡小友,今日能和你成为忘年之交,真是乐事一桩!老夫听闻,‘良将配良枪,劲弩锦囊藏’,刚刚孽徒说到,他用的是你的五根金针,在你的指挥下,救活了刘母性命。咱们用针行医之人,对针极为看重,你那五根金针,能否拿出来,让老夫开开眼界?”
林羽梵听了,心里对这“塞外神医”孔金明既佩服,同时又感到有些为难。佩服的地方在于,孔金明能仅凭董燕翔只言片语的叙述,便猜到自己所用的金针非同小可;而为难的地方在于,那五根“医圣金针”乃是师父李西超所传的秘宝,虽说那董燕翔不识货,可要是被这孔金明认了出来,岂不横生是非?
林羽梵本想拒绝,可一看孔金明那热切的眼神,又想到刚刚老先生对自己不吝夸奖,心中觉得十分感动。思前想后,他觉得,作为一代名医,若是能在晚年见一见“医圣金针”,也算是不枉此生了,自己给他看一看金针,也算是报答他对自己的赏识。
想到这,林羽梵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将手伸进怀里,拿出了那个西夏银瓶。众人看到,那银瓶造型大气,有五根细若牛毛的金针,盛放其中,闪闪发亮!
一见这银瓶金针,本来仙风道骨的孔金明,先是被吓了一大跳,仔细看清之后,竟然连连后退了几步。只见他眼神变得十分虔诚,一拉身边的董燕翔,师徒二人对着林羽梵双双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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