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上下张灯结彩,府里里外已经洗刷一新,就连府外的街道也被宋氏着人打扫干净。
新娘子天不亮就要起来梳妆开脸。
上一回荣佩兰早早就被拉起来给谢舒宁添妆,饿得饥肠辘辘才吃下了她那碗下了药的银耳羹。
这回她不用去谢舒宁房里了,也头一回在谢家一夜睡到天明。
窗外的得器乐敲打声从天亮就开始不绝于耳。
这边的客院靠近花厅,关上窗户都能听到谢府的热闹。
她以前在谢府的闺房是离下人房最近的一个偏旧客院里。
地位等同于大丫鬟,只是得了一个表姑娘的称呼而已。
舅舅谢清德是个从骨子里古板守旧的人,从不插手后院之事。
她母亲常说,若舅舅能摈弃他的刚愎自用,官场之路何至于此。
舅母宋氏是前朝没落贵族,到了舅母这一代已经只空有一个延庆宋家的名号了。
母亲临去世前曾告诫她,舅母为人目光短视,气量狭窄,想在她手底下讨得生活,要么伏小做低,要么出人头地。
荣佩兰坐在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眉目已经长开的人,温婉的五官,眼中却又含着丝丝凌厉。
她从来就不是柔弱的兰草。
她敢在大逃荒中冷静地用银钱指挥马夫将围堵的难民引开。
她敢在和爹爹走散时去敲衙门的鸣冤鼓。
她更敢,趟出一条血路,去完成娘亲临走前交代给她的事。
海棠的手很巧,挽起她的长发,两支拇指大的翠绿翡翠长簪插在发髻上。
海棠还想再簪两朵珠花。
荣佩兰扶了下发髻,“就这样便行了,简单些得好,夺了新娘子的风头可就不妙了。”
身长玉立,她穿着粉紫色芙蓉纹样的褙子,宽大的袖口和衣领还绣了一圈金线绣。
雪白的腕子上还有一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
饶是最为简单的装束,也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荣佩兰到花厅的时候,女方的宾客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宾客中多对昨日祭祀时出嫁的表姑娘添福礼的大手笔,谈论不已。
这其中不乏为第二次接到谢舒宁成婚的官眷家属。
谢家对外道,都是管事疏忽大意,把府里两位姑娘的名字写错了。
燕京中谁又不是人精,谢舒宁,荣佩兰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还能写错。
心知肚明,不过是说辞而已。
只怕是谢家姑娘是有什么不为外人所道的毛病被信陵侯府知晓了,不然哪有临门换新娘子的。
更何况,这回还如此低嫁找了康家这样的破烂户。
“兰姐姐!”谢舒苒的最先发现她。
“苒妹妹。”荣佩兰打眼就瞧见了谢舒苒和她身后的二舅母。
谢家二房以前,荣佩兰接触不多,在为数不多的年节里,谢舒苒更是难以同她说上两回话。
谢舒苒的热络必然是二舅母的授意,只因谢家男丁皆是科举之路,只有谢四哥谢程安文不通,武还可。
信陵侯手握西北军,西南军两大军权,若是谢程安能在信陵侯手下谋个一官半职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二舅母。”荣佩兰迎上笑吟吟的二舅母。
二舅母曹氏是个小官之女,谢二老爷外放做官时相识,后随着夫家调入燕京,虽无大见识,却是个圆滑之人,倒是比好高骛远的宋氏强上不少。
“哎哟哟,都说女大十八变,我们兰姐儿是出嫁十八变,变得舅母都不敢认了。”
曹氏自是知道什么话好听,更何况她还有求于人。
想到这里,她现在倒还觉得侯府换人换得好,若是宁丫头进了侯府,按照她那性子,哪里会管二房的死活。
兰丫头就不一样了,她看在眼里的,是个敦厚的性子,日后安哥儿能兰姐儿夫家助力,她哪里还用愁安哥儿的出路。
“二舅母莫打趣我了。”荣佩兰捏着帕子轻笑道。
曹氏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这场面活生生就像一个热切的长辈在关爱后辈。
“今儿外甥女婿怎么未来?”
曹氏是故意的,谁不知道谢舒宁是被侯府退了,她成婚世子能来才怪。
荣佩兰抿了下唇,,“夫君有要事,所以不能前来。”
曹氏还想说什么,被一声高声打断。
“新郎官快到了!”
谢舒苒兴致勃勃,“走,去看看这个宁姐姐时常挂在嘴边的康家公子如何。”
康家公子?
荣佩兰觉得有些耳熟。
哦,是了,康家公子新晋状元,颇有才华,舅舅断言才比明石,是舅舅看好的学生,舅母却觉得康家配不上谢舒宁,正巧信陵侯府伸来橄榄枝,宋氏便赶紧应下了侯府纪家。
现在谢舒宁还是嫁入康家吗?舅母那样眼高于顶的人,怎么会同意?
前院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宾客,新郎官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前胸带着红绸大花。
清俊的面上是喜气的笑容。
他一个还未受官的学子,能娶到祭酒家的嫡女,谁说不是祖上冒青烟。
昔日同窗无不艳羡,日后他的官途有岳家相助,必然节节高升。
康晋堂一脸喜气地跨进前院大门,他的目光却被人群后一个神情淡然的清丽贵妇人吸引住了。
他觉得似乎认得这名女子。
瞬间他就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科举前都从未来过燕京,如何会认得这样的贵人。
“新郎官儿不能走了!康公子新科状元,才高八斗,今日不做几首诗,哪里有这么容易接到新娘子。”
谢家的男丁站成一排,将路堵得严严实实的。
一个个都兴致勃勃地为难新郎官,就连最小的谢程兴都绞尽脑汁地出题。
却见荣令宽却打着呵欠百无聊赖地样子杵在一边凑人数。
容佩兰有些无奈,人前这么重要的场合,太没样子了。
像是感应一般,荣令宽回头就看见了自家姐姐正在人群后面盯着他!
他咽了下口水,回过头就看到全军覆没的谢家兄弟,高声道,“我还有一题。”
康晋堂看向这个半高的小孩儿,放柔了声音,“小舅哥还何题?”
荣令宽挠了挠头,只想到那日舅舅领他去见先生时,先生的话。
“《濠梁之辩》庄子和惠子,你觉得谁有理?”
康晋堂愣了,没想到他竟然被一小孩儿教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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