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班示文掘坟挖尸,生吃人心的暴行被揭穿,当场被信众撕得粉碎后,不过才短短几日光景,曾经声望鼎沸的天巫教总坛早已人去楼空,就连平日里的物件摆设都被一扫而光,留下满地惨淡,偌大的青砖白墙之下,只剩下寥寥的几声虫鸣鸟叫。
“算算日子,龙蔓葵的花期就在今夜子时,花开果出,落地成灰,我们一定要尽快找到往生泉”,沈月明深吸一口气说道。
她从怀里取出火折子,迎风一晃,将手中玉珠放在火上炙烤,不多时便见一缕碧绿色的细线蜿蜒开去,“跟着它,自然能够找到离九渊”,沈月明沉声说道。
众人循迹而去,走了约莫半刻钟,眼前出现一处石壁,两边光滑陡峭,正中巨石当道,竟是死路。沈月明冲碧鸢使了个眼色,后者走上前去,左右轻叩石壁,俯耳静听片刻,便按照九宫十二徽的顺序逐一敲打。
击打声刚停,便听见“咔咔咔”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山谷里分外刺耳,右旁石壁陡然出现一个大洞,碧鸢笑笑,“侯爷,此处机关已破,当无碍了”。
牟山摸摸头,有些不解地问道:“碧鸢,你易容的本事,咱们都是知道的,没曾想,你居然连机关暗道也如此精通?”,碧鸢微微一愣,讪笑道:“哪里的话?这次出来,吟风姑姑临时教了我几手,不过是凑巧罢了”。
沈月明摆摆手,众人鱼贯而入,一道清澈透明的泉水自高处飞下,四周弥漫着薄薄的轻雾,一汪蔚蓝成碧的池水寂静无声地出现在角落里,数丛蓝紫色的虎芫藤,簇拥着一支浓翠欲滴的蔓藤从水中伸展开来,藤上结着一朵拳头大小的花,色泽极为绚丽,它的花蕊已然卷曲,雏果已现,大家相互看了一眼,心知这便是龙蔓葵了。
“咦?他是谁?怎么会在这里?”牟山吃惊地说道,众人这才发现墙角处躺着一个人,穿着淡蓝色的衫子,双目紧闭,脸色煞白,自右臂向下早已被鲜血渗透,暗沉乌黑的液体渗入黝黑的泥土中,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大吃一惊,此人竟是离九渊。
任凤池走上前去,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血迹,将他轻轻扶起,离九渊闷哼了两声,缓缓睁开眼睛,眼见众人,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低声道:“沈侯爷果然好本事,这总坛的位置如此隐蔽,竟然还是被你们找到了”,他心有不甘地看了龙蔓葵一眼,喃喃地说道,这大概就是命,时不我与。
“侗帝,你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究竟是谁害了你?”,任凤池低声问道,如今众人皆知,离九渊与天巫教的班示文同流合污,残害自己的子民,实在是死有余辜,只是一国之君,竟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心中难免有几分恻然。
沈月明见他双颊赤红,神色迷离,气若游丝,怕是活不成了,当年为了一己之私,不惜构陷顾氏一族,可见因果循环,真是报应不爽。
离九渊惨笑数声,半眯着眼,恨声说道:“真是太好笑了,他以为除掉了朕,便可高枕无忧,独揽大权。殊不知,从出生之日起,我们便是一场笑话。如今,朕就快要死了,你怕也活不长了”,劫皇蛊终于发作了,猩红的液体从嘴角溢出,他原本俊俏儒雅的脸上,顿时显得有些狰狞可怖,“也罢,同来则同去,黄泉路上,朕等着你”。
“害你的人,究竟是谁?”,任凤池厉声问道,离九渊却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说道:“邕节竟是你的人,班示文被骗了,朕也被骗了,你,好,好……”,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楚的恨意。
“侗帝,你也算是一方枭雄,竟不顾臣民死活,纵容天巫教用尸骨习练邪术,今日的下场,倒也不冤了你”,沈月明冷笑道,“为一己之私,残害忠良,顾氏满门被灭,你死有余辜”。
离九渊闭上双眼,言道:“朕做的事情,从不曾后悔,成王败寇,自是古理。顾恒之行军打仗是把好手不假,只可惜他功高震主,燕平荣本就是个容不得人的,心中忌惮已深,若非他们君臣之间早有嫌隙,朕的计谋未必能成。谁让他阻挡了朕的财路,简直是冥顽不灵,既然顾恒之这么不识抬举,那就只有送他去见阎王爷了。只是对不住嫣然,她,她是个好姑娘”。
“母后,母后,朕真的不甘心,不甘心”,说到这里,离九渊头一歪,就此气绝而亡。
沈月明俯下身,正要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忽觉眼前寒芒一闪,她暗道一声不好,却已来不及躲闪了。
眼看要糟,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以迅雷之势飞扑了过来,竟是一名宫装女子,只见她素手微动,已然夹住一支暗器,尖锐的利刺泛着浅蓝色的光芒,一看便知有剧毒。
几人曾去过南荣皇宫,离九渊在兰磬洲设宴时,合宫嫔妃皆曾出席,依稀记得这是一位颇有身份的妃子。
“纯妃?竟然连你,也背叛我”,离九渊睁大了眼睛,脸上似怒含悲,面色青紫,喉咙里传来一阵咕噜,身子像是泄了气的皮囊,这才真的死去。
面对一国之君亡故,纯妃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连个眼神都欠奉,径直走到沈月明面前,躬身行礼道:“侯爷安好,奴婢名唤白妍,乃豫王殿下安插在南荣的暗卫,殿下得知侯爷前来南荣涉险,特命奴婢前来襄助”。
沈月明微笑道:“方才见那玉珠,本侯便知是阿简派人相助,有劳他费心了额。能在这般小巧的玉珠上,雕刻出如此复杂多变的地形图来,真是匪夷所思。若非你的指引,我们恐难以顺利地找到这里”。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之前每每遇到困境之时,沈月明都能在沉思片刻后,找到最正确的道路,原来这里的地形方位,机关暗道竟被缩小后雕刻在一枚玉珠上,这份技艺绝非常人能及。
白妍久居南荣,自然是对天巫教和离九渊的事情颇为了解,就连西凉山也暗中探查过几回,所以对山中的地形机关很是熟悉。她提前将这些信息雕刻在玉珠上,原本是想回传给萧简,但因为接到重风的传书,密令她扶助护国侯,这才用了暗卫的手法,将玉珠故意留下来。而碧鸢出身暗卫,与她一脉相承,自是很快就发现了那枚玉珠。
白研掩嘴微笑道:“虽说这枚珠子精巧,但侯爷能凭摩挲之力,就能将这般复杂的机关密道清晰地铭记于心,并加以运用,这份眼力也绝非常人可比”,说到这里,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南荣与大显相隔千里,萧简未封王之前,担任过的最高官职不过区区三品官儿,看如今白研的手段,便知绝非一日之功,他将暗卫安插进南荣的皇宫,还随侍在侗帝身边多年,究竟有何用意?是先帝的意思?还是……,想到这里,沈月明微微心惊。
记得离京前,自己曾问过陛下,为何要册封萧简为豫王?还将大显西北的门户,颍川十六州都一并给了他,况且还明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若是将来发生变故,该如何自处?
当时燕同律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反问道:“阿月,朕原本以为你与阿简素来亲厚,当凡事都想着他,没曾想你竟然会有这个疑问?”。
沈月明脸上一红,讪笑道:“陛下莫要取笑微臣了,我们皆为总角之交,自幼相识,只是”,她面色一正,道:“微臣是大显的军将,当以国家大义为先。阿简的身份不一样了,若真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也是,也是……”。
燕同律看着她有些窘迫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只是淡淡地说道,太皇太后的嫡孙,宣仁太子的儿子,身份尊贵,这把龙椅原本就是他的,区区豫王之位,未必能入了他的眼。
沈月明刚要说话,便见燕同律摆了摆手,言道:“阿月,你一定听过掩耳盗铃的故事,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得紧,却又不想去触及。可是如果不去想,又唯恐终有一天会变成毒瘤。将阿简远调西北,此生不复相见,于朕,于他……,于你,已是最好的结局”,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怅然,“至于将来如何?便交给老天爷罢”。
沈月明闻言,沉默良久,萧简出身淮陵萧氏,定武侯府已是超一品军侯爵位,官位已达天听,再无可封,当属绝对的勋贵之家。定武侯府嫡长孙的身份自然是尊贵,可也比不上已故先太子的儿子,当朝太皇太后嫡亲长孙的名分。
当年先帝为了图谋帝位,将七星海棠暗中放入宣仁太子的饮食中,使其毒发身亡,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旧事,数十年的恩怨情仇,如同滚雪球一般累积至今日,已然成殇,过往已矣,多思无益。
既然大家都顾念着彼此之间的情谊,那就这样吧,毕竟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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