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宋婉玉去供奉长明灯的殿内为娘亲点了一盏灯,又捐了一些香火钱,这才去主殿诵经。
往日讲经的人都是静山方丈,极少时候会换成云空大师,云空大师是静山方丈的师弟,云空大师很和善,讲经的时候也会插一些云游的趣事,宋婉玉很喜欢听他讲经。
但十次有九次都不会撞见云空,因为他和缘休一样,是一个喜欢外出云游的人。
今日宋婉玉来得早,大殿里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和尚,蒲团空了很多。
宋婉玉跪坐在靠后的位置,被大柱子挡着,没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她双手合十,朝着正前方俯瞰众生的大佛行了个礼,虔诚无比。
“希望娘亲来生无病无灾,过自己想要的人生,爹爹在官场上千万不要惹是生非,不求他能当多大的官,能平平安安的就好,还有……如果非要让爹爹续弦的话,能不能给爹爹安排一个善良的姨娘,我不求姨娘对我有多好,只要能对爹爹一心一意……”
宋婉玉心意转变,她没办法独占爹爹,爹爹也要过自己的人生,之前她太任性了,没有想过爹爹的处境和未来。
只要爹爹喜欢。
“哼。”
轻笑声自耳边传来,宋婉玉侧目看去。
君肆脸色比昨天好看了一些,还是苍白但却有了点血色。
明明昨天气息弱的都要撒手人寰了,今天就能站在她面前冷笑了。
虽然意外在这里看到了他,但宋婉玉却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你没事了?”
君肆看了她一眼,蹲到了她旁边,答非所问:“佛祖说,你要求的太多了,没办法实现。”
不感恩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宋婉玉蹙眉,很不满的反驳:“佛祖告诉你了?”
君肆看她的目光很冷,但宋婉玉却感觉不到恶意,就好像他看所有人都是这样冷漠,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这次他的神情很平静,没有第一次见到时那么的……焦躁。
她也不知道这个形容对不对,但他太平静了,就算是一潭死水扔进一颗石头也会有波澜,他却不会。
像个木偶。
君肆眼神沉寂,在宋婉玉身上打量了一番:“你不为自己求些什么吗?”
“那你呢,你来这里不是为自己求东西的?”她好奇。
闻言,君肆看向正中心坐立的大佛,在那佛像金身的光泽笼罩下,他眼神微微敛起,又冷哼一声。
嘲讽又不屑。
声音低了不少。
“我要的,他给不了。”
怪人。
宋婉玉心里只有这么一个评价。
不管是做事还是说话。
虽然帅的能让人忽视了那点不完美的地方,但她终究不是容易被美貌迷惑的人,更别说这人之前还拿着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
爹爹说,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危险。
这么想着,宋婉玉拉着自己的蒲团往旁边挪了挪,想要离他远一点。
君肆却不随了她的意,直接站在了她面前,柱子那边静山方丈讲经的声音还在继续,她面前却被阴影笼罩。
宋婉玉不得不抬头去看他,对上了君肆的眼睛。
他又蹲了下来,衣袖上撩,露出了手腕缠着的纱布,还有手腕上那串血红的串珠。
宋婉玉不由得被那串珠吸引。
昨天还没有这个的。
他看着也不像是会戴这种东西的人。
她看着那血红的珠子,莫名觉得有点心慌,珠子上面似乎有奇怪的符文,看几眼就有点头晕目眩的感觉。
越是诡异她就越是忍不住的想看,下一秒衣袖落下,串珠被遮住。
衣袖带起的微风撩过她的鼻息,她闻到了药香味,不只是药香,还有上次在他房间里闻到的,奇怪的香。
像是寺庙里被香火味长年累月熏陶的沉木,庄重又古朴,带着让人平心静气的感觉。
那一瞬间心慌就消失了。
宋婉玉不由得好奇:“你这珠子是什么宝物?”
君肆抬手隔着衣袖拨弄了下珠串,低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语气嘲讽:“也就你会觉着这是宝物了。”
宋婉玉莫名觉得这句话好像带着贬义,心里怪不舒服的。
她干脆不说话了,闭目听诵经声。
“为什么救我。”
“你说什么?”她看过去。
君肆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很轻,但她却听清楚了。
“为什么……要救我。”
她皱眉,不理解君肆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鼻息间隐约传来了血腥味。
她低头看去。
鲜红的血色透过他素白色的衣衫染了出来,他的袖口也沾了些许血迹。
宋婉玉想都没想就拉住了他的手,一把撩起了他的袖口。
那几乎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快到君肆都没来得及阻止。
纱布被扯开,已经止血的刀口也被他强行扯开,鲜血滴落。
看着那血肉模糊的样子,君肆竟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她抬眼望去,撞进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称之为‘疯狂’的情绪,还有快意。
这一刻,宋婉玉觉得他就像是盛开在地狱里的花,妖艳又危险。
越是痛苦,他就越是开心。
怎么会有人,以伤害自己为乐呢。
这是宋婉玉的第一反应。
她忽然就想起了刚才君肆的那句话。
他问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潜台词是,你不该救我。
这个人,好像轻而易举的就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宋婉玉松开了他的手。
“我讨厌你。”
君肆不解。
“我的娘亲生病了,我们为了让她能多活一些时日,把所有能用的办法都用尽了,可她还是走了。”
“她躺在床上的那些时日,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一样,每一个时辰我们都觉得弥足珍贵。”
“你不珍惜生命。”
她有些语无伦次,但君肆却听懂了她语气里的谴责和难过。
他的心口被抡了一记闷拳,不疼,却不好受。
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她泪珠滚落,滴在手背上又被她快速擦干净。
像是不想让他看到一样。
别扭的小姑娘。
他想。
宋婉玉不再看他。
而君肆却没走,他跪坐在她身边,静静的听着诵经的声音,任由鲜血滑落手掌,在手心凝结。
诵经到了尾声,撞钟声响起时,君肆的声音也随着庄重空灵的钟声一起传了过来。
“只有被期盼的生命,才有珍惜的意义。”
宋婉玉睁眼看去。
身边已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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