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从前堂搬到后院,阿宁和老何说了几句话后就把门关紧了,然后坐下来拿起碗筷继续吃。
陆景非好奇的问:“为什么要换一个地方吃?”
阿宁抽空回了他们一句:“时间到了。”
两个人一开始没听明白阿宁在说什么,但他们又不敢打扰阿宁吃饭,所以只能安静吃饭。
吃着吃着觉得四周有些暗,两个人这才反应过来,所谓的时间到了是指快入夜了。
等他们吃完饭,阿牛就跑来把碗筷收拾走,又问阿宁还有什么吩咐。阿宁看向陆景非,意思是你需要什么就直说。
陆景非想着正好有时间,他决定马上就动笔写故事稿,阿宁就让阿牛拿来了笔墨纸砚。
笔墨纸砚是掌柜老何亲自送来的,他明显有话想说,不过最终没敢开口。
老何想和阿宁讲讲陈怀生的事情,陈怀生是个难得的好人,他想帮帮他,但老何又怕阿宁嫌他给她找麻烦。
世上遇到难事的好人多了去了,每个都帮还不得累死。既然这样,那就公平的谁都不帮好了。
不打烊里最常见的就是人间疾苦、生离死别,你无能为力,所以必须学会习惯。那不是无动于衷,是学会接受无法改变的现实。
老何对阿宁的脾气很了解,他知道她特别嫌麻烦,无关紧要的陈怀生于她来说就是个麻烦。
阿宁今天能多说那些话,那已经是她对好人难得的耐心了。老何也知足了,所以他不能再得寸进尺。
慕清越本来是帮着陆景非研墨的,结果因为实在太累,磨着磨着他就睡着了,就连被阿宁拎到床榻上都没有醒。
阿宁没有问陆景非他们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她也没有劝同样疲惫的陆景非早点儿歇息,她只是坐在之前慕清越坐的位置上认真研起了墨。
不打烊从不缺钱,所以笔墨纸砚都不是普通之物。之前在九方司里做书吏,阿宁早就练就了一手记录一手研墨的本事。
只研墨实在太无聊,阿宁顺手就拿起了陆景非写好的故事稿。
不得不说,不愧是皇帝的亲儿子,陆景非这一手字写的确实漂亮。
阿宁想了想自己在不夜城被她哥拿着鞭子逼着练字的岁月,再看看陆景非的字,他肯定也因为练字挨过板子。
陆景非埋头疾书心中的故事,阿宁一手研墨一手拿着书稿看故事,烛火摇曳,屋内隐约听到慕清越的翻身声。
左手在桌上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有摸到,陆景非这才转头去看,桌上已经没有空白纸了。
陆景非抬头看,对面坐着的阿宁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她手里的墨和书稿都没有松开,要不是闭着眼睛,这稳坐着的样子还真看不出是睡着了。
故事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陆景非不想再等第二天,他也不想叫醒阿宁。这样都能睡着,看来是真累了,他不想打扰。
最主要的是,陆景非已经忘了自己现在身处不打烊。
推开门抬眸的瞬间,陆景非和一双眼睛正对上,对面这张脸他没有任何印象,但那人身上散发的那种寒意他知道,那是源自死亡的冰冷,几年前他曾亲身体验过。
“呦,老何,你这里什么时候改成客栈了,怎么什么东西都敢收进来呀?”
陆景非循声望去,寻缘镜前坐着一个红衣女人,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让她恶心的东西。
老何呵呵一笑,他回头看着陆景非,轻声问道:“陆公子是有什么事吗,小城主怎么没出来?”
“他睡着了。”
陆景非总算想起来现在是什么时辰,自己又是身在何处。他面上虽然不显,但他扶着门框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对方的敌意不加掩饰,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听到阿宁是睡着了,老何反而松了一口气,脸上僵硬的笑意也自然了,他问道:“小公子是缺什么吗?”
“老何,你还真当自己是条狗了!”
红衣女子蹭就站了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徒然拔高好几度,声音更是异常尖细。
陆景非只觉得耳朵被刺的生疼,而老何也迅速变了脸。
“花娘,你今天想死,我不拦着你。”
“呵,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拦。”
许久未露面的花娘话刚说完,跟着她一起来的手下就掏出了锁魂链。
老何见此情景心中一惊,他的第一反应是把陆景非护到身后。
哪知道花娘也突然出手,手里的锁魂链朝着老何的面门袭来。
锁魂链前端是飞爪,五只飞爪在老何应付花娘的偷袭时趁机朝着陆景非扑去。
陆景非一动不动,不是他泰然自若不动如山,是他根本动不了,在死亡面前,没有人能反抗。
亦如那年那时,白茫茫的天地间,死亡已经降临。
好像,之后的一切不过是他在临死前经历的幻境。
就在陆景非等待死亡最终降临的时刻,就在他以为再也没有那个身影挥刀斩断生死的时刻,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扯出了死亡的漩涡。
他看到携带腥风血雨的飞爪从眼前掠过,他也看到了少年人过于漂亮的眼睛里一湖春水瞬间冰封千尺。
他曾见过那么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装下了世间一切的美好,也装下了浮尸万里血流成河,眸光流转间,是生与死的轮回。
阿宁屈指碰了碰脸颊,她墨迹未洗的手指上就沾上了丝丝血红。
一侧嘴角扯了扯,她抬眼看向花娘,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却也分明的可怕。
花娘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她只觉得全身都僵硬的动弹不得。
跟之前那两次完全不同的感觉,这一次,是死亡!
陆景非痛苦的闷哼一声,老何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阿宁垂下眼帘,片刻后再睁开,眼波平静,寒意也没了踪影。于此同时,陆景非心口处剧烈的痛苦感也消失了。
从袖子里拿出青铜镜,阿宁侧着脸看脸颊处的伤,五道如红丝线般的伤口平行横在她的脸颊上,不消片刻血就溢了出来,看起来很严重。
阿宁的食指一下一下敲击着镜子的背面,不小心误伤她的家伙们只觉得这是催命的鼓点,倒数着他们的死期。
“你的脸怎么回事!”
安逸原本还因为阿宁终于想起自己这个哥哥而高兴呢,哪想到入眼的却是她一脸血的模样。
四年多了,哪怕她只身入最凶险的战场遗地,她都没有这么狼狈过,只有一次,只有那一次……
“你在哪儿?”
好似天塌下来都不在乎的不夜城城主,此时竟然声音颤抖的有些不像样子。
阿宁抬手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血,她不以为然的态度让她亲哥锁死了眉头。
“我刚回不夜城的时候,柳无颜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有爹生没娘养的下贱小畜生。她还说,等她成了城主夫人,她就让我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哥,我觉得他们手里的锁魂链特别适合我,我尤其想要柳无颜手里那条。”
“我会尽快处理好无常府的事情,”安逸强迫自己不去看自己妹妹的脸,他态度坚决的说道:“锁魂链想都别想。”
“不要好不好,真的很烦的!”
阿宁真的受够了,她不想要鞭子,她要锁魂链!
都说了什么都不用她管,就让她安心当个摆设不好吗?
既然想让她干打扫战场遗地的活儿,当初干嘛还要多此一举去什么九方司当什么书吏呀。这还不算,还要用没什么杀伤力的鞭子,这真不是故意欺负她?
安逸只能安抚:“你那鞭子比他们的锁魂链厉害多……”
“我不要,我要锁魂链。”
安逸试图跟她讲道理:“你的鞭子是鞭子,锁魂链说到底也是鞭子,既然都是鞭子……”
“那你教我杀招。”
“这鞭子练习需要循序渐进,不能……”
“那行,那我要锁魂链。”
安逸见她烦躁到开始撒泼,他也很无奈,总不能打一顿吧。
“天启的龙脉会被你打爆。”
阿宁本来做不出多余表情的脸竟然还能一沉,她不想说话了,果真是她亲哥,真懂怎么扎她的肺管子。
安逸知道她这是郁闷极了,于是哄劝道:“你把他们打一顿,这事我批准了。”
“不要,你自己打吧,吱哇叫的我心烦。”
那是让她出气吗?那是给她找心烦!
安逸只能换个方法继续哄:“我让季风把九方司今天的卷宗给你送过去?”
“不要,心烦不想看。”
都是一地鸡毛的破烂事,想想更心烦!
安逸不说话了,不是不想哄了,是不能哄了,再哄下去,锁魂链就得送她手里了。
阿宁气了一会儿,自己又把自己劝好了。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接着敲了敲镜子,好让忙于政务的亲哥分一些精力关注一下她。
安逸没有抬头,但是嗯了一声,算是证明自己还是很关注她的。
“今天有个人来铺子里找他的未婚妻,但是寻缘镜上没反应,他未婚妻会不会已经死了?”
“不会没有反应,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他找的那个人不是他的未婚妻。”
阿宁了然的点头,一副我懂的样子。一旁的老何表示,我还不懂呢!
安逸继续说道:“想找也不是没办法,不过从我们这里换消息完全没有意义,他们自己能解决这种事。”
阿宁再点头,毫不吝啬的赞美道:“还是我哥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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