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歌其实还有话没有说完。
但那些话说出来,也并没有什么意义。
她从出生时逃掉的祭祀仪式,终究还是追随而来,在她死后继续完成。
少年按照原定的计划,将玄歌的尸体送进了早已准备好的陨玉棺中,沉入山间深渊。
他将祭祀仪式完成的消息带回了西王母的地宫。
他依然是西王母最忠诚的蛇仆。
但西王母已经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西王母了。
玄歌的死令她无法接受。
她追求了那么多年的长生,不惜花费半生来布局,最终却被告知那不过是错误的开始。
西王母无法接受,却也不得不接受。
她太清楚,她无法再花费半生的时间重新开始了。
西王母开始谋划未来。
她将自己的实验品分出许多,一部分凶性极强的派往玄歌的葬身之处,防止有人破坏祭坛,一部分极为忠诚的,则留在了地宫内,守护着她的财产。
其余的,被尽数消灭。
奉行命令的,依然是少年。
少年带着西王母的命令,踏足了许多人迹罕至的地方,灭杀残次品。
大概是常年生活在地宫的习性,那些实验品很喜欢待在地下墓穴,少年也就逐渐精通破解各种地下墓穴的机关。
少年再次回到西王母地宫时,那里已经被黄沙掩埋。
守门的是西王母从前的共生体,蛇母。
蛇母已经变得十分巨大,它朝着眼前的少年吐着蛇信子,眼神冷漠,满是警告。
少年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成为了长生一局的弃子。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个女人曾对他说的话。
“如果有一天你获得了自由……”
他那时是嗤之以鼻的。
身为蛇仆,自由这个词便永远不会与他有所沾染。
可当他真正获得自由的这一天,他对于西王母曾经的告诫感触更深。
“她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若想骗过她,就一定要先骗过自己。”
她的确是个极为聪明的人,早早便推算出西王母的选择。
西王母选择了长生,便势必要放弃外界的一切,自然也包括对蛇仆的掌控。
少年终于自由了。
而这些年奔波劳碌,他依然保持着刚刚成年的样子。
他知道,他获得了长生。
再次走出地宫,少年竟觉得外界的阳光从未令他感到如此温暖。
他身无长物,只有玄歌曾经带在身边的那把铁剑,陪着他走过斩杀实验品的无数个日夜。
许多年过去,那把铁剑依然雪亮,完全不像是经过层层鲜血洗礼的样子。
少年看着身后一望无际的沙漠,一时对未来生出了些许迷茫。
曾经渴求的东西,就这样轻易获得,他觉得好像在经历一场轻飘飘的梦境,十分地不真实。
他的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少女死前的祝愿。
于是他抬起脚步,向东走去。
他踏进了如今的周都,成周。
此时恰逢新王登立,他坐在城门口附近的茶楼,听着周围的人对新王的讨论。
叔移侄位。
这位新王正是当初在野外遇见的姬辟方,上一任周成王的弟弟,那个被周穆王早早发配的小儿子。
姬辟方已至中年,周围的气度也比从前沉稳了许多。
他还是爱微服私访,喜欢在茶馆听人们的谈论。
他也没想到,还有与那把剑再相见的日子。
只不过,握剑之人从少女变成了少年。
在与少年浅灰色的眼眸对上时,姬辟方也认出了这个少年,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传闻西王母有长生不老药,曾赠与他的父王。
他过去是不以为意的,只将其当做笑话,如今才算是相信了几分。
少年获得了自由,却又亲手将自己的自由斩去。
他奉命替姬辟方寻找长生不老药。
姬辟方为表信重,给他赐姓。
所以,少年拥有了行走在阳光之下的身份。
“张陵,如何?”
陵,是陵墓的陵。
后来,从姬辟方的陪葬陵墓中九死一生逃出来的张陵,才真正明白了少女临终前的告诫。
忘记西边的一切。
他终究是没有做到。
张陵舍弃了那个充满不美好记忆的名字,换成了张起灵。
他将自己仅存的血脉后人带到了玄歌埋葬的山脉中隐居起来。
他用尽毕生所学的机关知识,为后人步下了重重机关,并告诫后人不得入世。
他立下重重规矩,希望世人能够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忘那个荒诞的长生梦。
长生带来的不是欢乐,而是永无止境的杀戮和掠夺。
他过去不懂玄歌为何叹息。
却在成为被觊觎的一员后,深感无奈。
他最终只活到了三百岁,没能看到自己痛恨的周朝被覆灭。
最后,他活着躺进了自己早早准备好的陨玉棺,似乎是期待着如西王母那般的长生,又或许是坦然接受死亡的来临。
他亲手选定的下一任张家族长将他的棺材盖盖上。
他的世界陷入黑暗。
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
那时满地枯草,苍鹰长啸。
一阵狂风刮过,他下意识闭上双眼。
这一闭,便再未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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