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窈窈将书写着这三十四名孩童的过去的竹简逐字逐句看完,随后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这些孩童最小不过三岁,最大也才十岁,男孩十一人,女孩二十三人,比例严重失衡的原因霍窈窈也很清楚。
生产力低下的社会,男孩总是比女孩更有希望的,所以除非万不得已,没人会抛弃家中的男孩。
霍窈窈不介意收下这些孩童,可她并不会白白养着他们,总要找点能创收的事情给他们做。
她原本是想开荒的,可那也得是成年人才有力气,而不是一群瘦弱的孩子。
霍窈窈一时间还真没什么头绪,便放下手中竹简,泸定等过两日出宫去问问刘伯的想法,毕竟是他捡回来的,总该有合理的理由吧?
陈粢教金鹭认了五十个字,便被霍窈窈叫停了。
“识字一事非一时可成,明日出宫后,金鹭便跟着陈粢去查账吧。”
陈粢躬身后,金鹭才紧跟着应是。
“明日将这些竹简送到栖云馆去。”霍窈窈指着刘伯送进来的那一堆竹简说道。
随后她又指着架子底下堆着的竹简,吩咐道:“还有底下这些,随意挑几卷明日同我一起回侯府供奉族人。”
明日是冬至,宜祭祀祈福。
第二日晨间起来,外面刮起了微风,不过如今天气寒冷,即便是微风也不可小觑。
金鹭取出了凌不疑从边境寄来的上好雪狐皮制成的毛领,还有秋猎时三皇子赠与的一张麂皮制成的手套,脚蹬鹿皮靴,外面套着夹棉袄,外罩狐裘大衣。
确认霍窈窈全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绝无一丝寒邪入体的可能性后,金鹭才让出了一个出门的口子。
比起棉袄,自然还是羊绒更为保暖。
但中原并不适合养殖羊,而草原又非朝廷所能掌控之地,且因养殖技术的原因,如今的羊毛所沾染的羊膻味并不能很好地去除掉,自然不受贵族喜爱。
连最大消费群都不愿意花钱,就更没有商队愿意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搬运工了。
所以,每年冬日除了粮食短缺没能熬过去的人之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没扛过低温而长眠的普通人。
霍窈窈救不了他们,哪怕是上个世界也有被那个世道迫害而死去的无辜之人,更何况是现在呢?
她必须遵从这个世界的规则,尊重平民的命运。
这个世界意识很古板,它不接受任何跨越式的进步,连带着霍窈窈也无法做出巨大的变革。
她没办法直接拿出高产的粮种,只能不断地让自己的农庄“尝试”通过施肥和构造生态循环来增产。
她也不能直接造出火器,只能在陪同文帝看烟花的时候提一嘴“这么大的烟花,如果一不小心炸在房子里,一定会把房子冲垮的吧?”
她不能直接拿出洁白的纸张,只能一边派人去找寻,一边让人学着游记上粗糙的记录来复刻那粗劣不堪的纸张。
如果她可以长命百岁,也许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急迫了。
霍窈窈不再犹豫,接过陈粢递过来的手炉,踏上了出宫之路。
陈粢和金鹭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像是两个永不退缩的守卫。
珍馐馆当初的确是挣了许多钱的,否则不会买下后院连接着的好几个小院,其整体呈现出吕字形,只不过下面那个口几乎是上面那个口的四倍,中间由一道狭长的巷道连接。
说起来,之所以买了那么大一块院子,还是因为王老板起初与王娘子约定要在都城挣出一个大大的房子。
在霍窈窈接手珍馐馆之前,那些院子是被分割为六个小院子租给住户的,不过在王老板决定卖出珍馐馆之时,他就已经与那些租客断开了租契。
中途变卦的事情在都城的租客与房东之间是很平常的,王老板平日里也不做那等欺恶之事,大家自然是好聚好散。
霍窈窈起初还不知道珍馐馆后面那一大块地都是王老板的,但见王老板主动提及,她便果断拿下,只不过这次没有捡便宜了,而是按照略低于市场价拿下了这大约占地四亩的院子。
霍窈窈也没有着手改变其中的格局,而是将六个小院分出两个作为商队的“宿舍”,毕竟打着珍馐馆的名义,也不好日日往侯府跑。
一个小院用来安置驼货的马、驴之类,剩下的则分门别类地放置货物。
霍窈窈与陈粢二人先行去了霍府,上香祭拜了祖宗牌位后,金鹭负责将“游记”送进栖云馆,陈粢和她则在书房接见刘伯。
这次并非是刘伯第一次走商,但却是他第一次走那么远,远到沙尘暴降临的时候,他一瞬间都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刘伯怎不多休息会儿,这么早就起了?”
霍窈窈一边翻看着各个“实验小组”的实验报告,一边看向听说她的消息匆匆赶来的刘伯,脸上的笑容关怀备至。
“老奴骨头硬朗着呢,区区赶路,不足挂齿!”刘伯哈哈一笑,甚至还原地蹦跶了几下来展示自己的健康。
“那就好,我还真怕把刘伯您这个老人给累垮了呢。”霍窈窈浅浅笑着,随后语气一转:“不过您来得正好,您竹简上所记录的东西,我有好几处都不太明白,还请您帮我解惑……”
霍窈窈每提出一个有疑虑的地方,刘伯都能侃侃而谈,可见这一路上他的确是丝毫没有懈怠过。
“我记得去年夏季庆县一带闹了不轻的旱灾,为何商队没有带回庆县的流民,反而带回了阳县的孩童呢?”
听到霍窈窈的问题,刘伯不慌不忙地行礼回道:“侯爷有所不知,庆县地处西北,此番干旱虽重,可当地百姓早已习惯了旱灾,故而愿意远离故土成为流民之人近乎没有。”
要知道,一旦决定离开户籍地成为逃难的流民,那你就不再受律法保护,所以除非是真的走投无路到绝境,一般人家宁愿拴紧裤腰带过日子,也不会远走他乡。
毕竟,流民的死亡率是极高的。
“至于阳县,其地处山坳之内,寻常冬日里并不会遭遇今年这样的大雪,炭火和粮食都不充足的情况下,商队愿意拿出一些食物来换取那些即将被抛弃的孩童,那些人自然是抢着将孩童送进商队了。”
霍窈窈手指轻敲桌面,良久,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连他们的父母都决定抛弃他们,那我又凭什么养着他们呢?”
刘伯脸上的笑容一滞,许是感觉问出这样无情的问题的霍窈窈并不是他心目中那个吩咐他多多收留流民的大善人。
“刘伯是霍府的老人,一时间分不清忠义侯府和慈善堂的区别很正常,不过,没有下次了。”
刘伯自知犯了错,连忙跪下认错谢恩,再没有先前的骄傲自豪。
许是在外面走的太久了,他都快忘了自己只是忠义侯的仆人,万事应以侯府为先。
“刘伯此行平安归来,可赏十金,但自作主张,收留许多孩童,扣除八金,暂用作三十四名孩童近期开支,可有异议?”
刘伯老实地摇了摇头:“老奴遵命。”
“刘伯将那些孩童带回来,想必会更亲近您,就麻烦您先行走上一趟峤山,带上充足的过冬物资,先将那群孩童安置下来,等到天气转暖再做安排吧。”
霍窈窈拍板下了结论,刘伯和陈粢都低头领命。
这时,送竹简的金鹭也回来了,于是霍窈窈一行人又离开了侯府,朝着长安街上的布庄和书铺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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