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娇此时却在和襄阳长公主拼酒。
襄阳长公主是唐高祖次女,如今的天子李世民的亲姐姐,嫁的又是勋贵大臣,举手投足间风度矜贵得迫人:“满堂娇,你可太不厚道了。你回长安这几个月,大伙日日下帖子请你出来聚一聚,你不肯出门就算了。半月前殷相给你请封了妫川郡夫人,大家要与你道贺,你竟然推说病了不肯见人。咱们这帮老姐妹私下里都打赌啊,谁能把你这位大隐士请出来,谁就要做东请其他人赏花。”
“那阵子是真的病了,吃坏了肚子。”温娇干笑。
其实她压根就不想见人,唐朝女子的诰命通常由丈夫、儿子而来,她之所以能拿到三品郡夫人的诰命,全因殷开山心疼女儿,怕她离异后被人小瞧了去,才一力要给女儿请封。太宗皇帝李世民体察臣下心意,有感于殷开山的一片舐犊之情,怜惜殷温娇的坎坷遭遇,横竖一个诰命而已,费不得朝廷多少公帑,御笔轻轻一批便恩准了。温娇对着这破格赏下来的三品诰命的翟衣花树,实在升不起多少兴致。
因为婚姻失败被人同情才拿到的诰命,很光彩么?
心事重重之下,她练剑时不小心摔了胳膊,整条手臂抬不起来,看着很不雅观,温娇趁机不见客。此刻被追问起来,温娇只能打个哈哈:“再说了,让公主拔得头筹,不好吗?”说罢脖子一扬,把杯中的兰陵酒一饮而尽,这酒用郁金浸泡酿成,色如黄金,入口后芳烈的香气经久不散,度数又不高,对于在现代常陪着爸爸喝小酒的温娇而言跟饮料一般清爽。
“好个甚。”襄阳长公主娇嗔道,“你们这群妮子,个顶个的眼高于顶,等闲就要被你们取笑了去。为了办这场赏花宴,本宫可是没少操心,旁的不说,你们就去瞅瞅这群陪客,是不花心思能挑得出来的吗?”
她指的是对面席上的男宾,唐朝风俗奔放,男女杂宴是常有的事。因为公主们也有着可以干预政事的影响力,为求仕途上的进步,不少才子打破头往公主们的宴席上钻,使尽浑身解数,只求能让公主们青眼一顾。从服色上看,这次襄阳长公主请的陪客里有不少正是这样的才子。而这并不是客人邀请的唯一标准,还有不少服饰鲜亮奢华的王孙贵介,举止雅致的世家公子,甚至还有几个穿着道袍的年轻道士。
所有陪客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长得帅。
顺着襄阳长公主的话,温娇粗粗一眼扫过去,只见有斯文清俊的,有英姿勃发的,有秀美如好女的,也有赳赳昂昂器宇不凡的。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说在座贵女们兴致大增,旁边端茶倒水的侍女们也是面色绯红,小鹿乱撞。
一时间,温娇都有了全长安的青年美男都被襄阳长公主筛来的错觉。
她收回目光,发觉身侧的明心神色怔忪,正望着某处看呆了。那里的桃花树下坐着一位身披鹤氅的青年,论举止清贵、眉目秀丽,或许不及在座其他男子,可他自有一番水晶似的剔透洁净感。落红缤纷,有几片摇摇摆摆地落在他的肩头,他抬手拂去,动作说不出的闲适风流。
温娇兴趣缺缺。
那厢襄阳长公主的话还在继续:“连父皇宫里的假山奇石都扒了三块过来,这阵子累得本宫呀,每回照镜子都觉着脸庞黄了不少。哪像你,在家里高卧,养得面庞丰润水灵,比起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都不差什么。你是怎么保养的,可是吃了什么秘方奇药?”
“大概是这些日子学剑,学得全身经脉都疏通了,所以看着精神些。”温娇道。
“你信她呀?我看是离了糟心的男人,自然容光焕发了才对。”韩王妃房琬嗑着瓜子道,她是房玄龄之女,同殷温娇、襄阳公主的年龄接近,是自幼的手帕交,即使后来各自嫁人,彼此说起话来也是百无禁忌,“当年我们姐妹在闺中女孩儿家时,说起未来想要的夫婿,就她非说想要个读书郎,只要才华出众,是天家、世家、勋贵,还是寒门,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结果呢?找了个状元郎,才学是够了,奈何没什么能为,眼皮子浅,心肝又黑,白吃了十几年的苦,到头来还不是和离了事。”
襄阳长公主白了她一眼:“都什么老黄历了,翻这些旧账做什么?”
韩王妃扔下一把瓜子皮:“我可不是翻旧账,我是想让满堂娇长长记性。听说老夫人又在张罗着给你选婿?这回你可得吃一堑长一智,莫要再被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给哄了。再不济还有我们这一帮老姐妹在呢,有看上的,至少得找我们参详参详,保证倒查几十年,连抓周时抓的什么东西都给你查出来。”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此事温娇便愁了:“你们都知道了?实不相瞒,我今儿肯出来就是为了躲我娘的。”
她一圈又一圈的转着手中的夜光杯,愁容满面,“我根本不想嫁人,陈光蕊那厮把我的心伤透了。”
后半句是假的,要伤也是伤殷温娇的心,前半句则是真的。她壳子里毕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让她一下子便去嫁人生子做主母,嫁的还是个没见过面的唐朝男人,她心里总觉得膈应。何况跟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盲婚哑嫁,跟宠物配种有什么区别?
襄阳长公主见她神色凄楚,生怕她又回忆起了过往的不快,连忙说:“本宫办这场赏花会就是为了让你们聊这些的?赶紧给本宫看节目,这可是专门请来的从天竺来的杂耍师傅,你们不喝彩,本宫可不给他赏钱。”
说罢一拍手,一位碧眼红发的胡人昂昂而入,往锦绣斑斓的地毯上一立,身躯总有九尺来高。他狮吼一声,嚓地一下把自己的 衣服向两边撕开,胸口处赫然跳出了一只狮子!
活的!
狮子!
温娇不觉坐直了身体。
胡人的衣服失去了支撑,像无主的蛇蜕般瘪了下去,散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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