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十年三月,遥镇。
此地是楚梁交界,但此地贫瘠荒芜,农牧不兴,故而居民不多,来往的人大多都是守城的将士。他们不远万里自锦州而来,在万里之外的遥镇奉献了他们平凡的一生。
赵素杰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心里真是苦涩,边关战乱,将士们不能饿肚子,为数不多的百姓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粮食送到军营,军营不收就晚上扔进去再远远跑开。大人尚且能饿肚子,小孩子可怎么好啊?遥镇的人也逸散地差不多了,到邻县好歹讨口饭吃,也好过整日饿肚子。
赵素杰看着这一双瘦骨嶙峋的儿女,忍痛将人交给了老仆,嘱托他千万千万将人送到方县夫人娘家去。
赵素杰套上宽阔的铠甲,将两肋系紧了些。
“秦帅,赵素杰归营!”他双手抱拳,腰背挺直站在营帐正中。
秦戎正在给自己左肩的伤口上药,“你来的正好。”秦戎把药瓶递过去,口中咬着一根剥了皮的木棍。
赵素杰均匀将药粉撒上去,用白罗紧紧缠上去。营里白罗不多,这些还是秦戎裁了自己的寝衣得的。
“将军,敌军在城外叫阵!”这几日敌军好像知道楚军状况不好似的,这些日子频频叫阵,胜败半半之数。将士们本就饿着肚子,又吃了败仗,士气越来越低落。
秦戎匆匆系好衣带,套上铠甲,提起长枪冲出营帐。秦戎命赵素杰点兵两万先去应敌,自己则是点兵五万,“将士们,赢了这一仗直取梁都燕京,咱们就回家吃饱饭,到时候明国公府自有大鱼大肉招待!”
秦戎高举红缨枪,红灿灿的长缨在阳光下鲜红如血,是那样的振奋人心。将士们高举武器,从肺腔里吐出“冲!冲!冲!”直达云霄。
秦戎发布指令,许世安带一队撞击敌军左翼,与赵素杰将军会合,自中断横割开梁军,秦戎携大军直冲城门,孟契将军留守后方,时刻准备策应。
秦戎没想过会在战场上见到他,梁国的小国君,刘绥。雍和二年,秦戎奉命迎接梁国大长公主入楚的时候见过他一面,当时他还不过十岁,穿着一件玄色绣银龙的袍子,拉着梁国公主的手不肯放,还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好像自己是抢走他姐姐的元凶似的。
刘绥手持一柄极薄的剑,秦戎知道,那是梁国的名剑——寒光。刘绥穿着件寻常将士的黑边银甲,若非此人一直抓着秦戎不放,秦戎也不会注意到梁国国君竟然亲自下场迎战。
相比八年前,刘绥已经褪去稚气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他目光坚毅,紧紧握着寒光,眸中能看到对秦戎刻骨的恨意,势取秦戎性命的意志。
刘绥像是知道秦戎左肩有伤似的,一直专攻秦戎左肩,秦戎虽然有伤,但胜在经验丰富,并没让刘绥占到便宜,甚至处于上风。
突然,刘绥突然靠近秦戎,在他耳边轻语道:“飘零死了。”秦戎手下一慢,被划伤了左臂,突然的疼痛让秦戎反应过来,两柄利器相接锒铛作响,寒光划过长枪枪身激起一朵小小的火花。
刘绥并不打算放过秦戎,他继续说道:“她是以皇后礼仪下葬的,你不觉得奇怪吗?她在宫里生下一个男孩,当晚所有服侍的宫人都死了,皇帝在你头上扣了一顶绿帽子,你还给他拼命?”
“不可能。”秦戎长枪挑开刘绥的剑,在他锁骨下留下深深的一道伤痕。刘绥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继续逼近秦戎,直直地盯着秦戎的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秦戎觉得眼前模糊起来,一定是剑上淬了毒,他脚步虚浮,但还是挑开身前的两个梁军,是梁军?还是楚军?秦戎看不清他们穿的是黑色的还是红色的甲胄。
刘绥看到秦戎中了术,利剑直刺秦戎心口,秦戎凭借本能用枪挑开,却不想小腹中了一击,刘绥手持一把匕首,刺入了秦戎腹部。刘绥踹了秦戎一脚,拔出血淋淋的匕首在袖口蹭了蹭插入剑首的镡里。
刘绥挥剑杀掉挡在自己面前的楚军,冲回了城里。城门打开一隙容刘绥进入就迅速闭合,不放进任何一个楚人。
方才跑起来不觉得,这会停下来刘绥突然感觉心跳的很快,掌心热的烫人,十指指尖突突的,像是有什么想要跳出来似的,他甚至感觉他能听见全身上下血液流动的声音,厚重的呼吸声振聋发聩,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站不住。
刚走了没几步,三五个人围上来,簇拥着解去刘绥染血的甲胄。一个长者怒斥道:“陛下简直是胡闹!”
“老师别说我了,秦贼已灭,该趁此良机夺回山河。”刘绥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随手将寒光扔给侍者,“告诉王兖,三个月不能将楚军撵回阳荷,他就以死谢罪吧。”
雍和十年五月,梁军突进,拒楚军于阳荷。两军和谈。
“为什么要和谈?”陈允平忿忿不解,照他看,王兖应该越过阳荷直取长华、绵阳甚至是楚都锦州。长华、绵阳数年前都还是梁国土地,甚至多年前,楚国也不过是依附于梁国的一个弹丸小国罢了。
“老师,长姐还在楚宫。”刘绥答道。
“五年前公主不就因病亡故了吗?”陈允平也很敬重这位公主,刘绪虽是弱质女流,但在刘绥年幼时是她撑起梁国,也为此错过了嫁人的好年华,不得已远嫁楚国,哪成想这样举世无双的珠玉宝姝竟然年纪轻轻就病故了。
“长姐还活着,我很确定。”刘绥说道,“老师,我要你去谈,要他们楚国的公主,我得知道长姐在哪。”
皇上看到契书的时候恨不得把这本薄薄的册子扔回梁国使臣脸上,口气狂悖不堪,要楚国献上黄金一百万,粮草一千车,还要各式药草、珠宝珍玩、美女奴仆,如此还不够,还要楚国的嫡公主。
“做梦!”皇上勃然大怒,将册子直接甩到了地上,单薄的册子从中间裂开了一道裂口。
但是此事由不得皇上愿不愿意,梁军虎视眈眈地就在阳荷之外,只要王兖一声令下,梁军马上就会踏破阳荷。尽管廖子彦已经第一时间赶赴遥镇支援,但是楚军还是节节败退。
最后皇上还是万般无奈地接受了梁人的要求,秦戎的骨殖等不及了。两个月的耽搁,秦戎的尸身已经开始腐坏了,这个自皇上还是太子时就陪伴在皇上身侧的人,这个战功赫赫的诤臣,此刻冷冰冰地躺在千里之外。
皇上下令,以国之重礼迎回秦戎骨殖,全国缟素,匹如国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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