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抓了些瓜果,吭吭哧哧吃了会儿。
“你们抓了我们一百三十二名族人。”越王说,“你们找了一种化魂灵石,把我族人变为行尸走肉……啐!”把巨口里的一些瓜皮渣吐在地上。
控诉就控诉,你还小动作!搞道德审判?
江修祥目有悲色:“尔有族人,我亦有族人也。我族世居海西,曾身量矮小,为异邦笑。身长五尺者,于我族可称为伟丈夫。何也?历来饱受战乱纷争之苦也。海西史上邦国林立,最盛时,曾有国七十余,几乎每州一国,彼此征战,凡几百年。腹不得饱食,人不得终寿,民不得安养。何能长足?
“我大梁建统后,民生向好,户有余粮,人能饱餐,三尺之童,五尺之妇,六尺汉子,方可寻常见。
“临阵将卒,大凡有五尺四寸许。卸甲去械,净身约百五十斤血肉。某曾闻,贵族常活食我降卒,连尽三人乃称饱。我卒惊怖大号,便溺在身,至于失语。此所谓行尸走肉者乎?”眼睛红了,声音哽咽了。
袁飞捏紧了拳头,怒视越王,用力抿住嘴唇。
江修祥清了清喉咙:“贵族诸君,伤重太甚已殁十余位,其中就有贵族上次抢俘,因战误伤的数君。后计有一百一十三位,前几日放回三位,余一百一十位,有几位负伤在身,可能有性命之危。”这个数,估计对方也清楚。但江修祥觉得态度诚恳点,提前讲明白,效果会更好,“非我大梁想羁靡百一十君。家、邦、族、国,难免起争执。争而不斗,斗而不伤,伤而不死。死而得葬其所,勿受残暴,勿被虐杀,人所共盼也。愿殿下有以教我。”
教个啥?你不就想让我巨人族和你罢战嘛。
抢俘个蛋?抢了个空,分明是你们布了陷阱等我们钻。
什么性命之危?被你们改造了,硬要你们交还时,估计会打杀再送来。
无耻!
无奈。
话术强,能力好,你这个家伙,哎。
叮,又一回合毕。
越王也不吃瓜了,粗壮的手指拈果子吃。
后脑勺痒,想抓一抓,好像会显得憨态可掬,还会显得因为犯了兽行而心虚。不能抓!
改成抓了抓后背,继续沙沙掉盐,道:“我们想换回百一十名族人。”
江修祥:愿结攻守同盟。你我兄弟也,礼送而归。
发什么上等愿!
越王:可以考虑,但耗时良久,我怕已降族人“负伤在身,有性命之危”的会更多。还有么,换个见效快的。
江修祥:巨人罢战,两不相帮。
想结中等缘!
越王:我回去商量后看。还有么?
你老叫我说,不当巨人子。
江修祥道:“愿闻殿下高见。”
“我们族人食量洪大,还要时时用盐,所费不赀。我们先把他们换回来。我们承诺从此不再虐俘,取梁降卒换。”
“汤人降我者更多,我们用汤卒换梁卒,足以胜任。近期正在换卒,很快会完结。”
越王:我们用灵丸、灵石、钱财粮物来赎,数量双方可以谈。你们现在、立刻、马上停止用化魂对付我们族人。
战略等级不对等啊,要是富盛和长春货号,说不定怦然心动。但朝廷有经济任务、军事任务、政治任务还有科研任务啊。联盟最好,议和其次,这是重要紧急的任务。还有个重要不紧急的,就是要摸清巨人的更多底细,全方位的。
“我可以请示朝廷。”江修祥故作沉吟片刻,道:“殿下计划怎么换?请示知我,你我初步想好细节。我如实奏回,言之有物,便于朝廷公议。”
这货,谈判专家啊。我估计你们不会换的,除非议和、结盟。叽叽歪歪的,就想套我的各种信息。
来吧。
越王即悲凉又无奈地承认,自己心里其实存了万一的侥幸:换回族人,免却被化魂的悲惨和屈辱。
你来我往,唇枪舌箭,折冲樽俎,磕磕绊绊……
午时已过,二人有些共识达成,还有些争议持续,边吃边聊,日头来到正当中,空气开始炙热。
越王告诉袁飞学着他的办法:大手一抓,从盐湖中摄出一团不大不小的水球,抬至头顶,击成粉碎,纷飞水珠朦朦胧胧洒落,只淋在越王一个人身上。
袁飞一边全神防备越王,一边依法为自己和江修祥浇水,湖水飘落,果然清凉。
双方的随从一边留意着首领的安全,一边学着施法降暑。阳光照耀下,飞上天被打碎的水团各演化出淡淡的小号彩虹。像是盐湖畔,开出了一簇簇的七彩之花。
在谈判双方开始玩水的同一时间,几千里外,庞流芳找到罗侃,罗侃正在和清净小姑娘琢儿口花花。
罗侃:“琢儿,我又算了一遍……”
“自明日起,贵族百一十君的吃食、用盐、疗伤等等所费,悉数由你们承担。直至释放归族。”
“我同意。”
给孩子打生活费呗,懂。
越王补充一句:“自明日起,饱食食之,尽饮饮之,足盐供之。不能驱使他们劳作,不得伤害,更不得使用化魂。”
江修祥:理当如此。你们用嘛支付?
越王:灵丸灵石、金银珠宝、铁锭火油、盐块粮草、药草肉革,你们想要什么?
战略战争物资也愿意给啊?
江修祥:全盐或者全粮草,可否?
越王:应该可以。只是盐块晒化、粮草运输,都受条件限制。灵丸灵石便于携带交付。你们想要什么提前说,不足部分的用灵丸灵石补充,如何?
江修祥:几日一结付?
越王:十日一付,如何?
江修祥:可。释放回族的巨人,终身不能再与梁为敌。
越王:那是当然。
江修祥:如何保证?
越王:我发誓,他们也发誓。
江修祥:不用发誓那么高大上的手段,用点低小下的,只要可操作性强就行。
越王:你说。
江修祥:你说。
大眼瞪小眼,卡壳。
打点水,做彩虹,凉快一下。吃点东西,换个话题,通下思路。
江修祥闲聊般道:“殿下见多识广,想必到过苏亚更西,不知是何种人文?如何景象?”
“倒也常听人谈论。苏亚一路往西,国、族众多,各有特色。”越王的话里听不出确凿的意味。像是去过,又像是只听人谈论过。
“能与殿下评世论道,想必是汤相锦斓吧?我相杨公毓琇常推许‘汤相文武一流’,殿下以为如何?”
“锦斓很强,你若与他结识,必不会后悔。”越王铜铃大眼抛了个你懂的眼神。
江修祥回了个大家都懂的眼神,才道:“贵族避世数千载,今番降世临凡,欲将建国立邦乎?”
越王不掩饰对江修祥的赏识和拉拢:“我们若真建国邦,希望你来牧守一方。袁师傅也来。锦斓也来,其他天下英才,我们都欢迎。但要说建邦守土,太难太难,不好做如是想。”
一个无孔不入,一个滴水不漏。一个环而伺之,一个绵里藏针,弯针成钩,想钩人去。
江修祥正襟危坐,客气谦和。他眸子里映照的越王豪迈奔放,智珠在握。只是抓痒扪虱之态有失于频繁。
“越王殿下,依你高见,百十年后,贵我两族后续是否还会兵戎相见?”江修祥徐徐问道。
袁飞心道:“江大人,你实际还可以再加一句‘我觉得贵族上下俱是英雄人物,特别是殿下你,更是出众。我心下是极敬重的,实在不愿再起纷争’。应该能多些排面,多些气魄,又能试着说服一下对方。”
越王心底又在暗自叹息,忖道:“你方才说全用盐块支付,就在试探我了。想必你们已经发现,汤人自和我们联手后,再没有在盐湖开池晒盐、下湖凿盐。想探明我族的本命神通。”
双方各派细作,战场斥候往来,不停有情报被发现、被分析、被总结、被求证。汤人不取盐而盐自足这个破绽,现在面对面被试探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总不能叫锦斓派些兵士在湖边装模做样干取盐的营生吧?锦斓的计划太大,兵力严重不足,派多了兵,会影响大局。派少了兵,在梁人眼中就是送菜。
越王心道:“现在又在试探,想了解我的敌意有多深,好试探我族的目标。”他揣到了几分江修祥的念头,口中说道:“战有可能,和有可能。我是愿和不愿战的,肯定会全力去说服各大头领,以和为贵。就像你在梁国做的一样。”
江修祥抚掌大笑道:“善哉斯言。愿与殿下勠力同心,共襄盛举。”
越王道:“如前所为。你若能再放回我几名族人,我可以借机提高说服力。”
江修祥道:“自无不可。殿下可有名单?比如哪些人是你麾下,哪些人是其他大头领麾下,某可分别派释几人。”
试探,全是试探。想搞清楚我族的派系情况。
越王:“只放伤重痛深的即可。”
“我有一策,献与殿下。”江修祥建议,给出第三种解决方案,“贵族暂时脱离战场,我们每十日释放一君。计千余日可全归族。在此期间,梁汤之间是战是和,贵族暂不理会。”
“脱离到哪儿?”
“当然要依贵族的意思。某认为,往西可选钦国苏亚的地盘,往东可选大洋中间巨岛。若是选岛,大梁愿以船舶护送释放的巨君,随船再送盐、食货。”
“海岛太危险,”越王搔胳膊痒,“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海水有毒,我们耐不住。困于岛上,你们若要围击,我们岂不是死路一条。我们退到钦国或者苏亚去,可以商量。但每次必须释放十人。”
“每九日释放一人。”
“每日九人。”
“每八日释放一人。”
江修祥要探越王的底,越王不露隙。二人就像下钓的渔翁和水下的灵鱼,互相试探。
“每日九人。”
“每八日一人。”
……
卡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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