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用点力,孩子的头还没出来啊!”
江慵白瓷般的额头上爬满了细腻的汗珠,青葱般地手指紧紧攥着锦被,唇瓣被咬破而不自知,渗出丝丝殷红。
撕裂般的疼痛模糊了她的意识,她大口大口呼着气,像一条濒死的鱼。
元承奕呢?
这是他们的孩子,是她苦苦等了十余年,喝了不知多少汤药才求来的孩子!
忽然,屏风外传来一阵躁动,那道清朗又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好似混沌之初的盈盈火光。
微弱却有力量。
可江慵期盼了许久的声音,吐出来的话,让她全身血液骤然凝结。
“生不出来?用剪刀剪开就是。”
两个接生嬷嬷对视一眼,不敢多发一言,立马着手去办。
反倒是江慵的贴身丫鬟枝桃率先跪到元承奕脚下,语带央求:“圣上不可啊,娘娘她出了那么多血,再上剪刀的话,怕是要撑不住了。”
“这是朕登基后的嫡子,若有闪失,是你这贱婢担得起的吗?”
枝桃被踹到一旁,颤颤巍巍地又跪了下去。
“圣上,三思啊!”
元承奕面露凶相,厉声道:“来人,杖毙!”
“娘娘,娘娘……”
枝桃的声音消散在江慵的耳畔。
这时嬷嬷已经取来了剪刀,熟练地浇上烈酒,
“嘶——”
火光跃上银剪,浓烈的酒香冲淡了宫中浓烈的血腥气。
“圣上,娘娘已经体力不支了,若是要上剪刀,该先用些缓痛止血的药才是……”
“不必,”元承奕目光微寒,语气淡然,“半点药都不准上。”
他略通药理,知道这药若是上了,定会使得龙裔受损。
江慵面露不可置信,可随即席卷而来的疼痛又将她拖拽回深渊。
这还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元承奕吗?
剧烈的疼痛从身下传来。
剪刀一寸寸剪开她皮肉,更是一寸寸地剪开了她的心。
元承奕眉头紧蹙,显然被这血腥气冲的有些心烦意乱,令人点了炉味道浓重的熏香来,才勉强止住胃里的翻涌。
沾满鲜血的剪刀被扔在地上,接生嬷嬷一咬牙,伸手开始拖拽胎儿。
江慵的惨叫登时响彻整个坤宁宫。
孩子生下时,她已是精疲力竭,强支起身子,用尽最后的力气道:“给我看看孩子……”
接生嬷嬷抱着孩子经过她,不带一丝停留,径直走向伫立在屏风外的倩影。
江怜接过孩子,满眼欢喜,笑得眉眼弯弯,“圣上,我们有孩子了。”
元承奕也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往后你便是朕唯一的皇后,他便是嫡长子,也是将来的太子!”
“你们在说什么,那是我的孩子……”江慵气若游丝,苦苦挣扎着站起身来,往屏风外走去。
每走一步,便留下一团血迹,似妖异的红莲绽放。
“谢谢妹妹让我与圣上有了自己的孩子。”
江怜的目光真切而诚恳,可细细看去,眼底却是一片寒霜。
“妹妹还不知道吧,十四岁那年我被诊出难以有孕,本以为这辈子完了,可娘亲给我出了主意,让你替我生一个。”
“为何独独是我?”
“你我本是堂姊妹,有相同的血脉,你的孩子与我可最是亲近了呢。”
五雷轰顶般,江慵眼前一黑,险些跌落在地。
她手脚酸软,斜倚在屏风上,眼中流露出杀意,“所以你们二人早就苟合在了一起?”
“妹妹说话莫要这般难听,我与圣上可比你认识的早,若非要说,倒是你插足我二人呢。”
“不过也不枉费我一番好心,将妹妹腹中的胎儿喂得这样白胖壮硕。”
嗓音甜腻,毒若砒霜。
“既然妹妹还这般有活力,那姐姐我再告诉你几个好消息。”
“前些日子圣上遣人递出消息,说你积郁成疾,暴毙于宫中。”
“大伯与江疏堂兄不肯接受这个事实,硬闯宫闱,被押入了大牢,秋后问斩。”
“大伯母知道你的死讯身子就垮了,昨日也撒手人寰了。”
她每说一句话,江慵的小脸就白一分。
娘亲,不在了?
莲步轻移,江怜笑吟吟地走到她跟前,用只有她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妹妹不要太难过,因为你们大房一家子,即刻就要团聚了。”
江慵低下头,一把精致的匕首已经贯穿了她的腹部。
血色在雪白的布料上氤氲开来,凝成一幅凄美的画。
阖眼时,江怜正抱着孩子与元承奕嬉闹,而她却被夺走了一切,清晰而痛苦地感受着生命的流逝。
若苍天有眼,她定要杀尽这些负心人,用他们的骨血,祭奠她这凄苦的一生!
“君上,江三姑娘她……”
“薨了。”
宁化二十五年春,江氏思虑过度,积郁成疾,薨逝于坤宁宫。
得追封为庄仁皇后,安葬于穆陵。
“穆陵?”封寰冷笑一声,“那不是大韶嫔妃的陵寝吗?”
江慵的死,定有猫腻。
“伺候她的丫鬟侍女呢?”
“并未瞧见。”
“去乱葬岗守着。”
一日,两日,三日……
又过了月余,属下来禀,说乱葬岗新扔进了两具拿锦被裹着的尸体。
一向怕脏爱净的君王纡尊降贵,亲自去了乱葬岗。
在那尸山林立的荒野之中,瞧见了那双叫他朝思暮想的眉眼。
只是久久阖着,再也睁不开了。
腹上的伤口已经凝结黯淡,却依旧刺目。
枝桃胸腹处的骨头已经碎裂,身子扁平地好似一张纸般,软软地塌在一侧,手中握着的,还是江慵的一枚扳指。
她临死前,还紧紧握着她家姑娘的手。
封寰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抚上了江慵的脸。
手下的肌肤已经变得绵软凹陷,不复往日光泽。
“来人,将三姑娘葬入帝陵。”
一旁的骆懿抿着唇,神色悲悯。
次日,元承奕宣布江怜诞育皇子有功,着晋封为皇后,一月后行册封大典。
月之内,罗浮三十万大军集结,一举攻下大韶边境。
就在行册封礼当日,封寰率军兵临城下,亲自斩下了元承奕的项上人头。
江怜则被乱箭射杀。
宁化二十五年冬,罗浮君上封寰自刎于帝陵,遵其遗诏,与江氏女合葬。
*
“吁——”
江慵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之中缓缓睁开了那双凤眸。
濒死前的痛苦使她呼吸不畅,鼻尖还残存着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还未来得及多想,她所半倚的马车车厢再次剧烈震动起来。
帘外传来妇人的惊叫,以及一阵急促的高喊声。
“马车失控了!”
江慵纤白柔嫩的手紧紧攀附住窗沿,眼前的画面与记忆中的重叠。
前世马匹发狂,害得她从车窗中滚落,摔断了腿不说,脸上还落了疤痕。
可元承奕却并不嫌弃她容貌尽失,反倒日日宽慰她,给她带魁胜楼千金难买的点心。
原本的她自卑又敏感,一颗柔软的心生满了坚硬的刺,而元承奕无微不至的关心将她的心化作了一汪春水,恨不得双手捧给他才是。
谁能料想,这正是她堕入深渊的开始。
他哪里是看上了她,分明只是想借腹生子!
马车颠簸愈发厉害,来不及多想,江慵便屏气凝神,飞速掀帘而出。
眼疾手快地一把揽过缰绳,她用尽全身力气,调转马头往人少的郊区驶去。
勉强稳住身形后,她这才察觉到马儿的怪异之处。
呼吸急促,嘶鸣怪异,皆是中了一种宫中秘药的症状。
想来前世她从马车上摔下不是意外,而是人祸!
用锦帕沾取少许粉末后,江慵便将它仔细叠好收入怀中,等着回府细查。
她定要叫这些躲在暗处的臭虫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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