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一阵又一阵的寒风从街上刮过,厚重的帘子都遮挡不住外头汹涌的寒意冲进来。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却不怕冷,掀起厚重的帘子往外头看去——只见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她家本来就在不大热闹的街市上,这天儿又冷,更是没有什么人了。
不过虞香珠并不担忧。她们家做的生意,在离州里本来就是比较冷门的,来的都是有需要的客人。
今儿天气虽冷,但也有客人传了口信,叫她阿爹将香料送上门去的。
这不,阿爹许久还没有回来,她有些担心了,便撩起帘子往外面瞧一瞧,看看阿爹可是回来了。
路上的行人里,并没有阿爹的身影。
后面响起阿娘的声音:“香珠儿,可看到你阿爹回来了?”
虞香珠放下帘子,转头看向她阿娘,笑吟吟道:“还没有呢,可能还得一会儿。”
“今儿去的张家,是有些远。”虞香珠的阿娘姚三娘点点头。她年约四五十岁,梳着圆髻,用离州时下最流行的花布包着发髻,耳垂上坠着银耳铛。
虞香珠和姚三娘生得很像,都是一张满月脸,一双圆杏眼,鼻子微挺,鼻头略有些肉,见面的时候,还没说话,唇瓣就先扬起来。来店的客人常说,虞家的香珠姑娘,见了就让人觉得欢喜,忍不住要多买些香料的。
姚三娘三十来岁才得了她,对女儿很是爱护:“你阿爹还没回来,就不等他了,我们先开饭罢。”
虞家和离州城里的普通老百姓一般,一日只吃两顿,中午的时候不开火,就用点心垫垫肚子。
天气冷,天黑得快,像平时这个时候铺子是差不多要打烊了的。
虞香珠却心疼她阿爹:“阿娘,我还不饿,就等等爹吧。”
姚三娘却睨着她:“我看你不是等你阿爹,是想着你新研制的新香料能不能卖出去吧?”
知女莫若母,虞香珠吐吐舌头:“阿娘既知晓,为何要揭穿女儿?”
姚三娘摇摇头:“挣钱虽要紧,可也要先填饱肚子啊。还有,你爹临走前,吃了不少点心,饿不着他的。”
“还是我女儿心疼我啊。”门口忽地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母女俩都往外看去,只见帘子一撩,一名穿着青袍子的年约四十来岁的男子钻进来。这名男子,正是虞香珠的亲爹,姚三娘的丈夫虞大郎。
虞大郎比姚三娘要小八岁,男子本来是显得年轻一些的,但这些年虞大郎就没怎么让姚三娘干过活,是以姚三娘看起来和虞大郎的年纪差不多。
姚三娘撇撇嘴:“说得我好像不心疼你似的。”嘴上虽如此说,但还是拿起桌台边的一件罩衣迎过去,“将袍子换下来吧。”
虞家虽然开着铺子,但日子也不是那么宽裕,大部分的钱都压在香料里了。此时虞大郎身上穿的青袍,是专门送货见客的时候穿的,平时在家里的时候,就穿旧罩衣。
虞大郎可不敢忤逆妻子,乖乖地脱下青袍,换上罩衣道:“我来关门,你们去摆饭。”
说是摆饭,其实并没有什么摆的。
不过是一碟炒白菜,一道蒸蛋,并一碟姚三娘腌制的王瓜。三样菜,摆在粗陶瓷碗里,卖相一般。
眼看年已经过了,去岁秋腌制的王瓜也快吃完了。
姚三娘念叨着:“还有两罐子,又该腌王瓜了。”
虽然虞大郎不大让姚三娘干活,但姚三娘哪是偷懒的人?丈夫和女儿忙活生意,她就在家里操持家务。
虞香珠道:“橱柜底下不是还有两罐子酱茄子?”
“哪里还有?”姚三娘说,“早就吃完了。”
虞香珠想了想,没敢再吱声。她家早就分得明明白白,过了灶房的门槛,就是她娘管。铺子里的事,她娘则主打一个管账,旁的不管。
虞大郎走进狭小的隔间,看到妻女正坐着等他开饭。
虞大郎笑吟吟的正要坐下,忽地听得从东边传来一阵沉闷的钟鸣声。
这钟鸣声,是离州大族陆家发出来的。意思是通知陆家人开饭了。
虞家离陆家不远不近,每日都能听到陆家钟鸣之声。
虞香珠长到十六岁,也听了十六年,早已经习以为常。
虞大郎笑道:“今儿和陆家开饭的时辰竟一致。”
姚三娘笑道:“也不知那陆家的灶房,要煮多少道菜,他们吃的又都是什么菜。”
虞大郎笑道:“管他陆家吃什么,横竖我们也看不到吃不到。”虽然都在离州城,但陆家是大族,向来高傲,他虽然也和陆家人打过交道,但陆家人可不曾透露他们一日三顿吃的都是什么。
这个话题,虞香珠并不想掺合。
陆家是离州大族,和他们虞家八辈子都搭不上关系。
阿娘做的菜,卖相一般,但吃起来很不错。
虞家向来没有那种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虞大郎看到女儿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往嘴里塞了口菜才道:“今儿去张家送香料,张家姑娘对你新研制的香料很感兴趣,全都买下来了。香珠儿你就放心吧。”
虞香珠便露出大大的笑容:“方才阿爹回来时,我就猜到了。”她对她的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张家姑娘用虞家的香料也有好几年了,张家姑娘是什么性子,喜欢什么样的香料,她摸得透透的。
虞大郎从怀里摸出一串钱,沉甸甸的。
虞香珠的眼睛顿时亮晶晶的,啊,用自己研制的香料换来银钱,可真有成就感啊。
老规矩,虞大郎从一串钱里数出三十个,放在女儿面前:“这是香珠儿的工钱。”
虞香珠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钱:“阿爹这回给我这么多?”
“香珠儿大了,得攒些体己钱,约上邻近小姐妹去逛逛街,吃碗时下离州最流行的点心,可别整日窝在店里。”虞大郎说。
其实是女儿大了,但婚事还没有着落,提亲的人寥寥无几,虞大郎想让女儿多出去走走,好让离州城里的儿郎们瞧见,他家的香珠儿是生得极好的。
虞香珠没有揭穿阿爹的小心思,只道:“如今倒春寒,小姐妹可都不愿意出门子吹风呢。”
说得也是。离州城这两日刮的风那个厉害,小姑娘们都愿意窝在家里,不想叫那寒风吹皱了水嫩的小脸蛋。
“那天暖再去。”虞大郎殷殷叮嘱女儿,生怕女儿不出门子。
“阿爹是怕女儿不花钱吗?”虞香珠笑吟吟道。
当然怕啊。他家女儿,什么都好,一心想将虞家香料铺子发扬光大,可就是不大想嫁人。别家的小姑娘都喜欢逛逛街,买买胭脂水粉,当年他家女儿,就喜欢整日窝在家里研制香料。
虞大郎呵呵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姚三娘接过话头:“这倒春寒过后,天气便暖了。过了个年,你的身量又长了些,去岁的春衫可不合适你穿了,你不得去买些你喜欢的布料回来做春衫?”
还是妻子脑子转得快。
阿娘都如此说了,虞香珠便乖乖应承下来:“女儿省得了。”
其实爹娘的心思虞香珠都省得的。离州城里城外,姑娘们定亲极早,附近像她这样年纪的还没有定亲的屈指可数。便是和她玩得好的、与她同岁的祝清,在三年前也定了亲,待明年孝期一过,就要嫁到解州去的。
饭后虞香珠要帮阿娘洗碗,被姚三娘赶了出去:“赶紧舀热水洗漱,趁天还没黑,用不着点灯。”
小门小户的日子便是如此,什么都要节约着用。
虞家也不例外。
虞家是离州城里很典型的前铺后宅的构造,后宅不大,正房两间,还有东西厢房各一。
香料昂贵,正房干燥,就都放在正房里,正房如今已经成了放香料的库房了。虞大郎夫妻就睡在东厢房,而虞香珠则睡在西厢房。东西厢房隔着天井,平素虞香珠在西厢房里时,不大听得到东厢房的动静。
这间铺面是姚家的祖产,姚三娘虽招了虞大郎上门,但却让女儿随了夫姓。
阿爹比阿娘小八岁的事情,邻里街坊这十多年在虞香珠面前可没有少说。
但虞香珠自小就一心向钱看,对邻里街坊嚼舌根可不感兴趣。
只是……
虞香珠刚打开门,想将洗脚水拿出来倒了,听得娘亲嗔道:“干什么呢,女儿还没睡呢!”
虞香珠赶紧将门扇合上,又缩了回去。
咳,爹娘虽然上了年纪,但一直都挺恩爱的。
缩回房中的虞香珠没闲着,而是从衣柜里摸出一个不小的木匣子,再从自己脖子上抠出一把小小的钥匙。
她用钥匙将木匣子的锁打开,满意地看着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串又一串的铜板,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嫁人是不可能的,她要招婿。她要赚很多的钱,养将来的夫婿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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