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着钩索冒出来的身体,仿佛只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狰狞的面容倒下后,不再狰狞。
扑鼻的血腥味麻痹了嗅觉。
残肢断臂冲散了惶恐。
齐烨双手抓着长刀,半丈的城墙,便是他的坚持。
作为幽王府世子的坚持,这里,是他幽王府世子的领地,不可任何人侵犯、进犯的领地。
其他军伍能否守好城墙,已无暇顾及,若今日战死,便要与诸兄同葬,七尺之下,浅坟一座,木牌为碑,上书四字,南军英豪!
井阑车终究是靠到了城墙上,攻城异族鬼哭神嚎,高举武器,守卒压力剧增。
龚信轻轻一跃,如轻风,如鬼魅,袖中戒尺连点四人,风湿老寒腿一脚一个,随即丢下一包药粉,再次轻轻一跃回到了城墙上,火把丢出。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鬼哭神嚎戛然而止,冲天火焰覆盖井阑,攀爬者无一不逃。
杀声又是震天,云梯搭在了墙头上,距离太远,龚信只是微微看了一眼就知晓来不及了。
龚信来不及,阿卓来得及。
位于角楼转角处的阿卓左手分持长刀,一脚将挡路司卫踹开,两把长刀上下纷飞化成一团刀光,所过之处鲜血四溅。
清空了角楼的敌人,阿卓丢掉左手长刀,双手紧握另一把长刀刀兵,金铁交鸣之声传出,长刀劈在了包裹铁皮的云梯挂索之上。
一刀,又一刀,第三刀,每一刀都迸射出了火花。
流矢飞来,阿卓面无表情微微侧头,下颚出现了一道血痕,鲜血滴落,
一刀,又一刀,第三刀,挂索断裂。
“给本统领死!”
阿卓突然跳上墙头,脚尖一提抓出了一旁钩索,钩索甩出咬上云梯另一侧挂锁,紧接着整个人如同猿猴一般向后跳去,跳下了内城墙,利用下坠的力量甩动了云梯唯一一侧支撑点,不知砸死了多少倒霉鬼。
“轰隆”巨响,云梯就这么倒了,落到地上的阿卓跑上台阶,再次回到了原本的位置,满面煞气。
“越州军伍也他妈中毒了不成!”
齐烨的双臂近乎没了知觉,回头大喊道:“援兵呢,援兵死哪里去了。”
没有人回答他,每个人都红着眼睛,麻木的劈砍着,捅着,刺着。
越州的确无法支援,因为徐夙的大军不止是攻打了南野,涂州,越州二城,亦是兵临城下大军压境。
城墙上的敌人,越来越多。
城墙上的守卒,越来越少。
尸体,被亵渎着,敌人的,南军的,被踩踏着,被挤压着。
守卒,杀红了眼,能够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最右侧的角楼已经被敌军打上来了。
敌军,失去了理智,如同一个又一个疯子,他们深信,确信,战死后会如大越国君蒙乌徐夙所说,进入赐福之地,永享安康。
南野,的确如徐夙所说,会被攻打下来,时间早晚罢了,因为城墙上的守卒越来越少,大半汉家军伍在营帐内外手舞足蹈,毫无战力,只要拿下了城墙,进入了内城,南野便是被彻底攻下了。
齐烨依旧在劈砍着,右侧有刘旺护着,左侧有一群司卫。
记不得砍翻了几人,记不得砍掉了多少人,当满身汗水的齐烨扭头时这才发现,左边,竟少了司卫,很多很多的司卫。
不,没有少,只是这些司卫都倒在了地上,黑色的长袍染满了鲜血,趴在地上,倒在地上,手中紧紧握着长刀,一动不动。
守卒,越来越少。
敌人,越来越多。
攻城军器,接二连三的靠在了城墙上。
敌军,如同鬼怪一样,带着五花八门的兵器跳到了城墙上,人挤着人,人推着人,胡乱的喊着,胡乱的杀着。
台阶上已经没有试图冲上来的南野辅兵了,因为他们已经站在了墙头上,或是倒在了砖石上。
齐烨近乎虚脱,左侧五名司卫不断地后退着,顶着大盾,直到碰撞到了齐烨的身上,见到是齐烨后,咬着牙,低吼着,开始向前冲,想要夺回那两米不到近乎毫无意义的空间。
这些出身各处折冲府和边军的老卒们,这些有了司卫身份的老卒们,终究没有夺回到两米的距离。
或许一米五,或许一米六,也或许是一米七,一米八,总之,他们倒下了。
大盾,是圆的。
长矛,是尖锐的。
尖锐的长矛,透过了大盾的缝隙。
司卫们,只想着夺回那两米长的空间,却忘记了长矛刺穿了自己的身体,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血,流了一地。
尸体,堆满了城头。
望向城外,山林中依旧会零散跑出敌军,莫说军器,就连两杆“沈”字大旗都快靠近城墙了。
刘旺右侧的司卫们冲了过来,跨过同袍的尸体,捡起巨盾,顶着,拿着长刀,砍着。
“少爷,走吧,走吧。”
刘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南野守不住的,不成,不成的,小的得带您走。”
“白修竹!”
齐烨转过头,朝着越州的方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着:“田文静!”
这一刻,齐烨怒到了极致,也委屈到了极致。
早知如此,他就不应该向那些世家讹粮。
见到齐烨还是没有退意,刘旺扔掉长刀,转身弯腰,不由分说将齐烨扛了起来。
齐烨想要挣脱,奈何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刘旺没有叫上亲军司卫,非是他心狠,而是没办法叫,一旦身穿黑袍的司卫也跟着走了,定然会引起其他守卒的注意,有一人“逃”了,就有两人,有两人,就有一百人,二百人,所有人!
“放我下来,就算要走,我也要带着活着的人一起走,且战且退,回到越州。”
齐烨的目光无比坚定:“我会亲手夺回南野,下城,告诉所有人下城,带着那些中毒的蠢货们一起回越…”
话未说完,齐烨和刘旺突然见到了一个手舞足蹈的家伙跑了过来,一只手抓着一个火把,穿着儒袍。
手舞足蹈的家伙,叫做季元思,如同一个疯子。
“哈哈哈哈,火,哈哈哈哈,我就是火,哈哈哈哈,别叫我停下来。”
抓着两个火把的季元思已经点燃了很多地方,包括几处营帐。
当齐烨和阿卓见到这个发癫的家伙时候,好几处营帐已经烧起来了,浓烟滚滚,飘向了城墙,飘向了城外。
猛烈的南风,吹散了血腥味,也吹来了浓烟。
如果只是营帐,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浓烟,一处营帐中,放着物资军需的营帐中,燃着火光,飘出的却是黄色的浓烟。
“火,我就是火…”
季元思依旧在奔跑着,依旧在手舞足蹈着,穿梭在浓烟之中,最终,倒在了登墙的台阶下。
“扑通”一声,旺仔倒了,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就那么后仰着倒了,坐在了齐烨的腿上,双眼发直。
齐烨的双眼也很直,嘴角,突然上扬了几分,最终,如同一个母亲一样,傻笑着,抚摸着旺仔的额头,流着哈喇子。
金铁交鸣之声,渐渐小了。
喊打喊杀之声,渐渐止了。
进入城墙上的敌军,哈哈笑着,骑在了城头上,身子一歪,摔了下去。
浴血厮杀的守卒们,手中的长矛掉在地上,歪着脑袋看着敌军,傻乐着。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烟雾还在飘散。
“哇”的一声,扑倒在地的季元思,吐的满地都是,仰着头,咧着嘴,望着墙头,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烟中有毒!”
摇摇欲坠的喻斌跑了过来,脱掉衣物捂住了口鼻,蹲下身拉扯着季元思。
“与我去救恩师,快!”
季元思使劲甩了甩头,看向城头:“他们…怎地了?”
“烟中有毒!”
“吓…吓死小爷了,还以为当真是妖术。”
季元思面色煞白,弯着腰,摇摇晃晃的跑向了齐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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