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烨表面嘻嘻哈哈,心里戒备到了极点。
五千多人的队伍举着上百支火把,如同长龙沿盘旋山路上行,沉默的走着,手弩满发,大盾护在外侧。
探马所说的尸体很快就见到了,一眼就知这是场极为惨烈的厮杀,遍地血污。
齐烨不时打量着走在最前侧的月泉,路过那些尸体,路过那些血污时,这位如同得了话癌晚期的野人大帅神色略微有些变化。
路过光着膀子的尸体时,月泉扫都不扫一眼。
路过左手手背有着弯月标记的尸体时,月泉脸上呈现出一种极为沉重的神色,紧紧握着拳头。
这种神情,齐烨见过,他的脸上也曾流露过。
南野一战后,望着那些战死城头的南野辅兵尸体时,齐烨就有过这种神色。
齐烨没有发现的是,当刚刚探马说在山路上遇到好多尸体时,月泉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之色,当第二批探马回来时说发现了很多很多尸体时,月泉的眼中已经布满了怒火。
随着登山的速度越来越快,遇到了一些把守在不同位置的“战卒”,这些战卒见到月泉后都低下了头,应算是某种简单的礼节。
奇怪的是,月泉并没有让这些人跟上队伍,而是让他们留在原地。
直到快接近半山腰的时候,月泉止住了脚步。
月泉:“刀。”
齐烨愣了一下:“什么刀?”
月泉出手如电,突然从一名司卫的腰间抽出了长刀,周围人顿时将手弩对准了他。
司卫面红耳赤:“还给俺。”
月泉突然加快了脚步,先是小跑,紧接着是狂奔,手握长刀疾驰而去。
齐烨大喊道:“跟上!”
月泉跑的很快,转过了一处拐角后,暴吼一声,只见数十丈外有一道“门”。
门很突兀,就建在在半山腰,只有门,旁边,后面,没有任何建筑,四敞大开。
高五六米,宽十余米,门前有着数百名战卒,都是赤着上身,手握各种兵刃。
鲜少流露表情变化的月泉,遇到这道门,遇到这数百近千战卒后,满面狰狞之色,独自一人冲了过去。
门前战卒明显是月苍的手下,见到月泉握刀冲来,大喊着什么,眼看月泉越来越近,终于动了,最前方的战卒们拎着战斧、战锤就迎了上去。
齐烨大急:“别让那小子死了!”
跑的太快,大家跟得紧是跟得紧,尚有五十米的距离,眼看即将战斗,按照平日里训练和战斗的方式,先击发了弩箭,射向稍远一些的战卒。
与此同时,月泉已经冲到了月苍手下的面前,高高跃起,双手握刀力劈华山。
倒吸凉气之声不绝于耳,一刀,仅仅只是一刀。
跃起,劈刀,落下,最先迎上月泉的战卒,从右耳到左肩,半个身子被劈“掉”了,极为丝滑,没有任何顿挫之感,小半个躯体就那么掉在了地上。
这一刀劈下后,月泉整个人如同鬼魅一般,左冲右突,身形极为灵活,明明是独自一人冲向近千人,长刀或是大开大合,或是角度刁钻点、刺、戳、削,每一刀都是致命的招式,每一刀都有一名敌人倒在地上。
齐烨眼眶暴跳,后悔了。
后悔刚刚接二连三试图激怒月泉,并且距离还那么近,早知这家伙如此生猛,刚才就不应该口嗨嘴炮了。
军伍,他见过。
军伍上战阵,他也见过。
比如辅兵,比如六大营正规军,比如木鹿战卒。
如同一股洪流一般冲杀,势不可挡,所过之处一击而溃。
高手,齐烨见过。
高手上战阵,他更见过。
比如阿卓,比如龚信。
战阵上左冲右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永远都能够保证一条后路,一条撤退的路。
月泉这样的,齐烨真没见过。
独自一人连个屁都不放就那么冲上去了,一个人拎着一把刀,一往无前,仿佛一匹孤狼冲进狮群之中。
看似是独自一人冲杀,可越看越觉得像是求死似的。
月泉的杀戮是沉默的,没有大喊着杀杀杀,长刀劈过、刺过、砍过、划过、戳过、削过,鲜血飙了满身都是,一双眼睛仿佛恶鬼一般,明明不算太强壮的身躯,越冲越快,越砍越快。
阿卓、斌斌、老龚,都上了,各带数百名战卒,冲过了齐烨,冲到了门前,冲杀在战卒之中。
什么是专业,这就是。
这些人不会因为月泉的孤军深入而乱了阵型,一步一步的前行着,一步一步的绞杀着。
没有弓箭射来,无需大盾。
手弩射向后方,长刀劈砍前方。
同样是山林异族,同样是战卒,不同的是月神部落的战卒装备更差,齐烨的小弟们装备更好。
更不同的是,木鹿、山狼二部,都属于是山林中的臭流氓,前者没事就出门干架去,抓各个部落中最强壮的勇士,抓回部落中榨干。
山狼更不用说,那是流氓中的流氓,见人就揍,见部落就欺负,常年不是在干架就是疾驰于干架的路上,和山林版的琥州刁民似的。
战卒小弟们的表现,齐烨并不意外,稳扎稳打,稳步冲杀前行,对方没有任何战阵可言,看似一大群人,实则都是单打独斗,大部分都是连人都没碰到就被弩箭射到了。
真正让齐烨意外的是月泉,月泉还在冲杀着,还在孤军深入着,就好似一把烧红的牛油刀,正在迅捷快速的切割着一块巨大的奶酪,极为丝滑。
齐烨见过阿卓和龚信战斗,连他这种外行都看出来了,这二位上阵的时候有章法,也用军中军中那种大开大合的套路,但是不常用,杀起人来一点都不“糙”,甚至很有美感,一招一式,给人特别流畅的感觉,长刀劈下,收刀时或撩或进,每一个动作都在攻,或是守,而不是军中那种砍,收,刺,收,很机械。
月泉就很机械,砍,收,劈,收,再刺,再收,身形快,出刀不算特别快,可每一次都能毙敌,每一招都是一击毙命,每一刀都势大力沉,略微弯曲狭长的长刀,用的和开山斧似的。
浓浓的血腥味随着微风充斥在每个人的口鼻中,规模并不算大的战斗中,从一开始齐烨这一方人马就占了上风,骤一见面,而非碰面,弩箭就射到了一排又一排敌人,处于最前方的人马就仿佛一座移动的小型堡垒,无法被冲破,无法阻拦前进的脚步。
金铁交鸣之声、惨叫之声、刀劈入骨之声,鲜血喷洒之声,渐渐停息了。
门后三十丈,近百米,月泉双手抓着长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喘着粗气,身旁,满是横尸。
阿卓等人也越过了“门”,后方是大量的尸体,即便身上插着弩箭,也会被后方辅兵一一补刀割喉。
这也是南野辅兵的“传统”,倒下的,没有什么探查鼻息那一说,咽喉划一下就好,如果没死,那就算他命大,再划一刀。
月泉突然转过身,满是杀气的双眼,湿润了,眼泪止不住的流,大吼着,高喊着,不是汉话,而是异族语言。
季元思叹了口气,轻声开了口。
“他们,是你们的族人…”
“我们曾是最亲密之人…”
“我们的一同守护着我们的家园…”
“我们不应手足相残,你们不应对你们的同族痛下杀手…”
“我,月神最为虔诚的信徒,大萨满最忠诚的仆人,月部游猎者,诅咒你们,诅咒你们死后受到永世折磨,背叛者,受永世折磨…”
“你们,比我背负的罪孽更加深重,我庆幸可以负罪悔过,而你们,将会被诅咒,永世受到诅咒,永世受到折磨,无论生或死!”
月泉放下了刀,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
齐烨心头沉重。
上山时,见到那些尸体时,他能感受月泉的情绪有些波动,只是不明显。
不明显,是因为极力隐藏着,隐忍着。
齐烨无法理解,不止是无法理解这种感受,也无法理解月泉明明知道圣山上正在杀戮,正在进行手足相残的杀戮,为何不回来,为何不保护他的亲族,他的手足,而是留在山下?
齐烨皱眉问道:“他刚刚说,这群手足相残之人,比他背负的罪孽更加深重?”
已经可以无障碍与各个异族沟通的季元思点了点头:“是,原话是这么说的。”
“什么意思?”
“不知。”
“好吧。”齐烨朝着前方大喊道:“继续前行。”
齐烨没有时间询问月泉,直到就算询问对方也不会回答。
阿卓跑了过来,呲牙笑道:“无一伤亡。”
齐烨并不意外,只有他自己知道,武装这五千多人马他投入了多少钱,公输甲又投入了多少心血,最坚硬的,最锋利的,最迅捷的,最好的,统统都武装到了这五千多人马的身上。
而这五千多人马,同样值得,每一个人都是各营各部中最精锐,最骁勇善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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