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厢岑尧喜气洋洋的回了小竹屋。
只见清风拂动,瘦竹摇曳之间,虞瑾那呆书生竟然搬了个小木扎在绿荫下看书。
他这人喜静,读书时向来不为外物所动,因此即使听到了岑尧回来的声音也没有抬头。
而岑尧,自觉得了公主殿下的赏识,这驸马之位已然是囊中之物,舍他其谁。
此时正春风得意呢。
“虞兄!”岑尧心情愉悦,也就不计较早上的时候对方刻意避着他的举动了,他欢欢喜喜的走过去,有心想要炫耀一番。
“虞兄可曾吃过饭了?”岑尧凑过去,看了看虞瑾手里拿着的书,颇觉无趣。但耐不住他现在想找个人分享一番,这院子里除了这呆子也就没有其他人了,“这日头已晚,虞兄还在外边看书,也不怕伤了眼睛.........”
“还是进去看吧,点个蜡烛也好照照明。”
他做足了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伸手就要抽出对方手里的书本。
同时心里暗暗埋怨虞瑾,这呆子真是没眼色,自己在这旁边站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给他让半个位置出来坐坐?
谁知道岑尧的手刚触及虞瑾的肌肤,对方就仿佛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拍开了他的手。
“啊!”岑尧捂着自己的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他皱着眉满眼不可置信的看向虞瑾,“你打我做什么?”他好心好意的让对方进去看书,这家伙竟然狼心狗肺的拍开他,还用那么大的力气。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是?岑尧真想要大声质问这人。
你知不知道你打的是谁的手!你打的是未来驸马爷的手!
现在他潜龙在渊,身居弱势,这虞瑾不知道好好讨好他也就算了,竟然还如此对待他,等他日后飞黄腾达了,一定要这人好看。
岑尧这边又惊又怒的捧着自己的手,而对面的虞瑾也是一副怔然又紧张无措的神情,显然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他呆呆的看着岑尧的脸,见到对方满眼怒火的瞪着自己,这才又猛地低下头,轻轻地捧过青年的手,“岑弟,岑弟,对不起.........”
虞瑾摩擦着青年泛红的手背,满眼懊悔,“是我大惊小怪了,岑弟,你打我吧,都是我的错。”
岑尧何曾不想反击回去,偏他疑心重,觉得这是虞瑾不满他与公主私会的报复。
但是对方是如何知道那女子的身份是公主殿下的?
他惊疑不定的打量着虞瑾的脸色,见对方只小心翼翼的吹着他的手,没有旁的情绪。
是啊,他只说了是一位姑娘邀请他,并没有说明对方的真实身份,而岑尧又确定虞瑾在这之前并没有见过公主,那对方这突如其来的芥蒂又是因为何事?
虞瑾就是个榆木脑袋,呆头呆脑的笨书生,丝毫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岑尧一眼就能望见对方的心事。
那日他谈及那张请帖的时候,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失落、惆怅慢慢的浮现在眼前。
岑尧却只觉得可笑又荒唐,难不成当真只是因为有个姑娘要邀他游玩,虞瑾这厮就生气了?
他这生的哪门子的气啊!岑尧心中纳闷不已。
还不等他破口大骂,虞瑾就已经急急忙忙的拉着他进了小厨房,要用帕子沾了热水给他敷一敷。岑尧的皮肤细腻,受伤的肌肤尤其如此,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有一种独特而单薄的美。
此时被拍得重了,那红意便缓缓地晕开来。
虞瑾还在慌忙的安慰他,“岑弟别担心,敷敷就好了,马上就会慢慢消散的。”
岑尧不耐烦的挥开他的手,随手拿那帕子擦了擦手,往旁边的木盆里丢。他才不担心,他又不是女人,还不至于如此爱惜手背上的肌肤。再者只是被拍红了又不是破了皮,当然不用如此郑重其事的对待。
他本来还想慢慢的和对方炫耀他今日和公主殿下做的事情,结果被虞瑾来了这么一下,瞬间被打断了。
岑尧不满的说,“你都不想听听我今日都去做了什么吗?”
虞瑾本来见他把敷手的热帕子丢开,还想絮絮叨叨的说教他的,结果此话一出,他脸上的神情怔了怔,不知怎么的,忽地带了点苦涩的意味。
他扯出一个笑,有些强颜道,“哦,那岑弟做了什么?”
岑尧端了这么久的矜持,不就是为了等对方迫不及待的询问吗?虽然虞瑾的表情没有他设想中的那么激动急促,让岑尧颇有些不满意,但并不妨碍他大肆炫耀和夸谈的心情。
于是手舞足蹈的,眉飞色舞的,岑尧隐去公主殿下的身份,将两日今天的见闻一一描述,着重讲了姒明华是如何对他满意,如何对他笑的。
他这边沉浸在讲述当中满眼喜气,虞瑾心里却莫名的有些不好受。
他拿岑弟当好友知己,当守护一生的兄弟,按理说,岑弟如此高兴,他也应该为对方高兴的。可虞瑾的心情就像是那日初听到有女子邀约岑弟,而岑弟也兴奋的回应了一样,有些古怪的酸涩感。
虞瑾所想象的守护一生,是只有他和岑弟两个人的。
但岑弟却明显不只属于他,岑弟还有他心心念念的“赵姑娘”,分明只见了这么一面,却一直想到了现在,张口闭口都是那人。
他听见岑尧欢喜的说,“赵姑娘可真是漂亮,天上的仙女都没有她好看,她穿着滑滑的像是丝绸一样的衣服,上面绣着瑞兽........”
“赵姑娘的眼睛也好看,是漆黑细长的丹凤眼,真是贵气又优雅,她喜欢支着头看我吃东西,说我吃糕点的样子很可爱!”
说到这里,岑尧的脸庞微微泛红,他一个伟岸男子,怎么能用可爱这个词语来形容呢?
可公主殿下当时又确确实实是那么说的,在岑尧坚定的表面心迹之后,公主对他亲近了许多,说这话的时候对方甚至用手指轻轻勾住他的下巴,像是逗弄小宠物一样。
那眼里的幽深和晦暗叫岑尧莫名的处于势弱,又莫名的脸红。
他看得出来,公主殿下很喜欢他这张脸,也喜欢自己露出那种介于勾引与挑逗之间的诱惑神情。
岑尧想,处于深闺的女子或许不懂那些床榻之事,但冥冥之中也会跟随着欲望做出失去理智的选择。
他要的,就是公主为他失去理智。
不然,他单凭一个小小的尚书府庶子的身份,还远远配不上对方。
岑尧要让公主殿下主动向皇上提出召他为驸马。
他心里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全是被野心和对权势的渴望所晕染出来的红晕,狐狸眼迷离又湿润。
像是陷入醉人梦境的艳鬼。
自己被心事勾惹,便要连旁观的人也勾去心神。
虞瑾盯着那张张合合的嘴唇久了,直到听到岑尧气急败坏的声音才猛地清醒过来,他莫名的后背生出了一层冷汗,怀疑自己被什么孤魂野鬼也迷去了心魄,不然怎么会盯着岑弟的唇移不开眼?
他惊惶的闭上眼,如同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对此避之不及。
那泛着盈润水泽的红唇里,藏着贪嗔妄念,藏着欲望愚痴,藏着让他惊惧又迫切想要掩饰的答案。
虞瑾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他应该离岑弟远一点。
“虞瑾!虞瑾!你个呆子,真是气死我了.........”直到他听见耳边一声带着怒意的尖叫声。
虞瑾猛地回神,他看见岑尧不高兴的翻了个白眼,“好啊你,原来你一直在走神,亏我刚才讲了那么久你都没有听见.........”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岑弟!”虞瑾惶惶的拉住他,脑子里的繁杂思绪瞬间全部清空,只留下眼前甩开他想要离开的岑尧,“我在听的,我在听的.........”
“好,那你说,我刚才都讲了什么?”岑尧脸上还带着气出来的红,此时回头抱着手臂看他,狭长的眼睛上挑出不善的弧度。
虞瑾小心的看了他一眼,声音艰涩道,“你讲了赵姑娘。”
“什么赵姑娘?那叫我的赵姑娘!”岑尧心里不爽,刻意刁难他,“算了算了,你这种只懂读书,不解半点风情的人是理解不了我的.........”
他打了个哈欠,挥着袖子往外走,“行了,我回去睡了。”
虞瑾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他看着岑弟走了几步,快到门槛的时候,忽然又猛地转身跑回来了。
“哦,我忘记把这个给你了!”岑尧笑嘻嘻的拉过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镯子来放在虞瑾的手上,“之前你放在我那儿,我忘记还你了。”
虞瑾低垂着眉眼,静静地看着手中的银镯子,他说,“怎么不带了,不是说给你了就带着吗?”
岑尧讪讪的笑了笑,“赵姑娘让我还给你,她说既然这是祖传之物,那自然是传给你未来娘子的,我怎么能带这种东西?”
再者了,这分明是女人家带的玩意儿,他带着干什么?
他平日里掩在袖子底下没人瞧见还好,既然公主殿下看见了,还这么说,为了避免对方误会,还是早早还给虞瑾为好。
虞瑾摸索着手里的银镯子,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最后只轻声说了一句,“怎么带不得?我说带得,那就带得。”
“可别!”岑尧惊讶的看着他,忍不住拍了拍虞瑾的肩膀,“这是给你未来娘子的,你现在还不知事,急急忙忙的给了我,等你以后有了心上人,可就有的后悔了!”
虞瑾抬头看着他,“镯子给你,传给心上人的信物我可以再另买。”
他这话说得极为认真,眼眸清凌凌的看着岑尧,似乎没有察觉出自己话里有什么不对。岑尧心里却蓦地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来,他说不上来,只皱了皱眉,挥散走心里的那让他想不通的莫名思绪。
岑尧笑道,“你这呆子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这祖传的东西和另买的东西能一样吗?等你以后有了新娘子,可有的你后悔今日想法的。”
可虞瑾却执着道,“你拿着就是。”
他比往日还要格外难缠。
岑尧心头莫名,他总觉得两个大男人在这里推攘这一个银镯子奇怪极了,更让他觉得懊恼的着虞瑾竟然敢反驳他的决定,他把对方的手推开,“我不要,你送别人吧........”
他看了一眼虞瑾,转身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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