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这天,王七正在拉肚子,想是吃多了野味。
这王七身材魁梧,喜欢打猎,擅长用枪。他用的不是红缨枪白蜡枪,而是装火药的火枪。枪法乃是火药喂出来的。只要有飞禽走兽经过,王七拔枪百发百中。
本来火枪如同弓弩铠甲一般,禁止民间私藏,可是王七的父亲在朝廷身居高位,家大业大,因此也无人管王七。
王七用的枪极其名贵,枪杆乃是金丝楠木所作,价值千金。
平常打猎,需带猎狗。王七喂养了多只猎狗,颇为金贵,平常用牛肉拌饭吃!真是花钱如流水一般。不过王家有八九年用不着的米谷,十来年穿不着的绫罗,一生有使不着的金银,几碗牛肉饭,不值一提。
只是猎狗找寻猎物四处乱窜,王七跟在狗的后面飞奔,总是跟不上,每次打猎都要找半天狗。
后来王七准备了两三个布袋子,打猎的时候就把狗放到袋子里装着,背着狗上山,碰到野兽就把猎狗放出来。
猎狗看到野兽就围攻上去,摇着尾巴咬撕。
王七趁机用枪打猎,效率更高。
这王七也爱附庸风雅,装作恬淡闲适的模样。他在山下买了一处庄园,远离老婆独住,养花栽树,不亦乐乎。
新皇登基这天,王七拉肚子拉得虚脱,早早上床睡觉,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看到一个人从天而降,从屋顶上掉落砸在他的身上,叫道:“明天不要出门啊!”
声音震耳欲聋。
王七被砸醒了。
窗外传来三更鼓响。
原来是一场梦。
王七心里想着梦中的话,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不一会又睡着了。
突然,卧室门开了。
一阵风雪狂暴而入,吹得王七瑟瑟发抖。
王七纳闷道:“奇怪,这才八九月怎么下雪了?”
正在他裹紧被子时,一个人从风雪中冲进来,猛推他的身子,哭喊道:“明天不要出门啊!切记切记!”
这一推,把王七推醒了。
原来还是一场梦。
王七想着,连续做了两个梦,两个梦里的话都是一样的,真是奇怪!
莫非是某件可怕事情的征兆?
第二天他对家里的佣人说:“如果有客人来的话,就说我不舒服,不便见客。”
到了中午,有几个经常一起玩的朋友过来了,直接闯进他的卧室,家里的佣人根本阻挡不住。
王七想藏起来,但是根本来不及了。
朋友们邀请王七出去游玩打猎,晚上再回到这里摆上酒席,痛饮一番。
王七踟蹰道:“在这里喝酒,自然欢迎。但是出去打猎的话……不敢奉陪呀。”
一个朋友笑道:“今日王兄转性了?也不去很远的地方,就在这后山,一泡尿的功夫就到了。何必蜗居在家呢!岂不烦闷?”
朋友们非要拉着他出去玩。
王七只好勉强跟着他们一起。
朋友们想带上王七的枪和狗。
王七又拒绝了。
朋友们也不见外,干脆自己拿着王七的枪,自己上弹药,又自己拿着袋子装狗,背着狗往山上走。
来到后山不久,有一头巨大的鹿经过。
朋友们打开袋子,放出狗,把枪交给王七,让王七放枪打鹿,因为王七枪法准。
王七想着晚上做的梦,总害怕有意外发生,今日不愿意杀生,就对着天空放枪,这样便不会造杀孽。
没有想到鹿被猎狗追着跑,慌不择路,冲着王七等人跑来了。只见这头巨鹿奋力跃起,从王七的头上跳过。
王七放的这一枪正好打中了鹿的脖子,把鹿打死了。
朋友夸赞道:“你不朝鹿开枪,鹿自己过来了,看似无意为之,其实是你算好了鹿的行踪与速度,真是神枪手!”
众人拖着鹿回到王七的家,把鹿皮剥了下来给王七当皮草被褥,然后把鹿肉分了吃了。
王七想着昨天晚上的两次托梦,鹿肯定是知道要伤于我手,所以给我托梦,请我不要出门。今天大家逼着我出门,这才杀了它,可能是命数吧。
命数不可逃。
第一个梦里有人从天而降,原来是鹿从天上掉下来的意思。那么第二个梦里,有人夹着风雪进屋,又是什么意思?
待朋友走后,王七用鹿皮做了一床被褥,晚上坐在上面,非常柔软光滑,舒服极了。可是一想到那两次梦境,总是惴惴不安。
到了天晴的时候,住在城中的老婆来到山下庄园探访。王七的妻子名叫谢二娘,乃是大家闺秀。
谢二娘勤快,将里里外外收拾一番,又把鹿皮褥拿出来晒。王七见妻子辛苦,便道:“这是鹿皮被子,寒冬腊月盖上一层,就不觉得冷了,你身子虚,带回城里盖吧。”
谢二娘心中欢喜,嘴里却埋怨道:“你有空多回家看看比什么都好。”
被子还有一些毛,谢二娘便抽打晾晒,把鹿毛打得满天飞。
此时王七正在屋内洗完了澡,要穿衣服。
说来也巧,刮了一阵风,鹿毛刮进屋子里,飘飘洒洒如同雪花,粘在了王七的身上。王七随手拍了拍。
这鹿毛却难以拍下,像是涂了胶水一般,又像是钻进了皮肤里。
王七下意识用力一拔,扯得肉疼,似乎要连皮一起扯下来。
粘上鹿毛的地方变得奇痒无比,王七连忙喊老婆过来一起拔毛。
哪知凡是拔过毛的地方都如同长了水痘,水痘很快破了,流出黄色的脓水。
溃烂的地方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几个眨眼的功夫,浑身都烂了。
烂肉往下面掉,砸在了王七的鞋子上。
王七吓得魂飞魄散,哭着喊着让谢二娘去请大夫。
谁料王家四处奔走,遍访名医,皆束手无策。
不到一个月,王七好几处的肉都掉光了,甚至看见了白色的骨头。
直到冬至这日,漫天大雪,来了个打赤脚的游方僧人上门化斋。王妻让人准备好了斋饭,又送上一双僧鞋,自己回去照顾卧病在床的丈夫。
游方僧人听到王七的痛苦呻吟,便上前探望,问其故。
谢二娘哭道:“唉,别人都说这是鹿在作祟。”
“什么鹿?”
谢二娘便把托梦和打猎的事情说了一遍。
僧人听完后,沉吟道:“小僧认为不是这样。王先生记住托梦的内容之后已经不愿出门。后面即便他出门了,也不愿意带上猎枪和猎狗。即便带上了猎枪,放枪也是往天上放,用意在保全鹿的性命。后来鹿自己从王先生的头上跳过去,或许是注定要死。”
“真正论罪过的话,应该是我家老王的朋友们!是朋友们逼他出去的,又逼他放枪!”
“但是归根到底,是因为王先生太喜欢打猎,太喜欢吃野味,杀生太多,所以有这样的报应。”
僧人自告奋勇来给王七看病,施展针灸之术,暂时止住了王七的痛苦,令王妻和王七喜出望外。
谢二娘下跪磕头道:“求求大师救救我丈夫!”
僧人叹道小僧:“只是略懂医术而已。实在无能为力。不过那集市上有个疯疯癫癫的道人,他才是真正的高人,能治王先生的病。但是这道人性格古怪,喜欢捉弄人。你若是去求他,他肯定要羞辱你。如果你诚心为你丈夫看病,能忍下他的嘲笑戏弄,说不定他能给你几颗治病的仙丹。”
谢二娘道:“我这就去求他。”
她请人好生招待僧人,自己前往集市。没多久就看到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鼻涕三尺,浑身臭不可闻,像是从粪坑里滚过。
道士瞥了谢二娘一眼,眼中精光四射,湛然若神,但是很快又变得浑浑噩噩。
谢二娘咬咬牙,立刻跪下,膝行而前,来到道士身边。
雪地中留下两行印。
谢二娘高呼:“道长救救我丈夫吧!”
道士笑嘻嘻地说:“美人,你爱我吗?”
谢二娘一愣,不知如何回应。
道士又问:“你为何来找我?”
谢二娘就把王七的事情哭诉了一遍。
道士突然发怒了,骂道:“你丈夫死不死关我什么事情,为什么都要来找我?不要烦我!快滚!”
谢二娘哭着抱住道士的腿。
道士倒拿拂尘,对着谢二娘的后背抽了几棍子。
谢二娘忍着痛,苦苦哀求。
这番怪异举动吸引了许多人来围观,把大马路都给堵住了。
人们对着谢二娘和道士指指点点。
道士哈哈大笑起来,脱了外套,伸手在胳肢窝抓痒搓泥,搓了半天,搓出一个泥丸出来,放在手掌心说:“你要是把这个吃了,我就救你的丈夫。”
谢二娘气得面红耳赤,又面露难色。
道士冷笑道:“口口声声说救你丈夫,这点苦都吃不了?”
谢二娘略作犹豫,自言自语道:“姓王的,要是你以后对我不起,我让你不得好死!”
她抓过道士手中的泥丸,仰头吞了,只觉得这颗泥丸堵在喉咙中间,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堵得心里慌。
道士哈哈大笑,说:“美人果然爱我!”
说完却突然撒腿狂奔。
谢二娘慌忙站起来去追。
可惜道士速度极快,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
谢二娘含恨而归,和尚不见踪影,而王七已经浑身溃烂而死,身子已经僵硬冰冷。
她又伤心于丈夫的惨死,又后悔刚才吞道士的脏泥,又想着平常丈夫对自己的冷落,不由得对着尸体又哭又骂。一时间喉咙喘不过气来,用力咳了一下,把道士的泥丸吐出来了。
泥丸落在王七的身上,很快就化成了一滩清水,清水流成薄薄的一层,覆盖住了王七的全身。
王七溃烂的伤口居然慢慢愈合,身上冒出阵阵热气,早已僵硬的身体手脚又能微微动弹。
没多久冰冷的尸体恢复了温度,鼻子也有了呼吸。
几天后王七居然苏醒了,叹道:“恍然如梦。谢谢你,娘子。”
谢二娘大哭,又说:“真得感谢那个光脚的和尚和疯癫的道士。和尚不知道是哪里人,但是听说道士来自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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