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翼怔怔看着手中的文字,好像出乎意料,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这么多年,他曾经无数次的回忆起儿时,父兄俱在,阖家团聚的场景。
也无数次的想过,父兄武艺谋略那般出众,怎么两人都一去不回了?就连身边的亲卫也尽数丧生沙场,尸骨无存......
白家没落后,许多故旧都断了往来,唯有翰林院一位姓魏的大人暗中照拂于他。
他还记得有一年,父兄忌日,他去坟前拜祭,偶遇那位魏大人。
魏大人眼眶通红,看了他许久,问他往后的打算。
他说家中已无人,他到了可以从军的年纪,想入白家军,像父兄一样,保家卫国。
魏大人沉默一阵,告诉他无论如何艰难,不要入白家军。
他追问缘由,魏大人却久久不言,只说换个环境对他好些。
几日后,他在街头遇到了回京述职的关严将军,关东军主将,关将军考验了他的身手,将他带去了关东军大营。
后来他才知道,是魏大人悄悄委托了关将军。
那时,他年纪尚小,只以为魏大人是担心他在白家军中总勾起对父兄的思念......后来渐渐长大,他心底有诸多猜测,却始终没有证据。
原来,那时候魏大人已经察觉到父兄之死有疑?!
原来,前些年偶尔遇到陈平,他眼神里的提防和试探,还有那怪异的神情,真的来源于此......
这些年来,他想不明白的事,在这一瞬间都有了答案......
白翼甚至不用去查,就知道这份记录所言之事的真假。
陈平酒后放纵,神志昏沉之际,向那奴隶吐露了这桩隐秘旧事,奴隶心惧之下,悄悄回了屋,别苑里有人邀宠偷溜到陈平榻上......陈平醒来时,隐隐忆起自己似乎漏了口风,立时将院中的侍卫和侍寝的奴隶都杀了,唯有那人,那夜没留在陈平院中,得以逃过一劫。
白翼盯着纸上的一行字,那是转述陈平的原话,“......为上分忧......”
当时的陈平已经是新一任镇西大将军,他说的“上”除了先帝,还能有谁?!
可是为什么!?
白家世代忠良,为了大凉,祖父,大伯,兄长和几位堂兄......到了最后,诺大的白府只剩他一人。
如今陈平已死,他也许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书房的门再打开时,白翼除了眼睛有点充血,面上已看不出与往常有什么不同,他跨上马,往军营而去。
父亲曾经身体力行的告诉他,身为一个将军,没有任何事比他手下的士兵,身后的百姓更重要。
初夏的风从他面颊拂过,不远处的民居冒出袅袅炊烟。
这人间烟火气,让白翼心神渐渐回落。
他细细回想今日,从进门见到楚煜那一刻开始的所有细节。
他知道这就是楚煜的计划,或者说是阳谋,一开始就明明白白袒露他对大凉的野心和意图,提到皇上和安王......最后以白家旧事收尾,激起他对北凉,对未来的重新衡量和思考。
白翼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回顾这些年所见所闻,不得不承认,北凉这艘巨船,表面光鲜,内里早就一团乌糟满是破洞,只是他,关将军,魏大人,还有许多像他们一样的人,还在硬撑着,费尽了心力想拉住它,却只是放缓了它下沉的速度。
日暮低垂时,白翼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前方暮色下渐渐暗沉的丛林,身后,是关内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北凉皇城。
御书房难得在入夜后还灯火通明。
满地的奏折和茶盏碎片,皇帝坐在御案后阴沉着脸。
魏锲,秦贤等人跪在地上,等皇帝息怒。
秦贤已经记不清这是这个月来的第几次,跪在这里听皇帝无能狂怒。
这一次是因为琉州传来消息,安王突然现身,整合了那几个州郡的兵马,誓师发兵京都,讨伐昏君。
“乱臣贼子!凌琲那个废物!妄想颠覆朕的江山?!”
“他早就死了!死透了!即便没死,有朕在,他也只能做个死人!朕才是天命所归的真龙之子!”
“不管那人是谁,朕要天下人都知道他凌琲早就死透了,这些都是乱臣贼子寻的借口!”
......
许久,等皇帝平息下来,有人颤巍巍开口,“陛下,白翼白将军和关严关将军,都上书自请归京平乱,还请陛下定夺。”
“你们说说看。”皇帝喘了口气,近来时常觉得疲累,刚才发了那么大一通火,更是呼吸急促,疲惫不堪。
听着底下朝臣的议论,皇帝心里慢慢定了,有关严和白翼在,有他身边那么多近卫在,凌琲怎么可能成事!?
白翼是他一手提拔的,定对他忠心不二,是平乱的最佳人选,但偏偏他领的是陈家军,陈家军是断不能归京的。
“着关严点兵十万,即刻出发,直取琉州,定要将琉州、禹州、氽州,以及周边州郡夺回来!”
“活捉氽州司马和那个所谓的凌琲,朕亲自处置!”
皇帝起身,脚步虚浮,一甩衣袖打算离开御书房。
“这......”王大人一怔,“陛下,这需得陛下明旨啊!
“拟旨!”凌宇不耐烦的坐下。
圣旨拟好,李霖阙着人八百里加急送往关东军。
“陛下......”殿外一声高呼。
听得凌宇头皮发麻,心跳陡然加快,前两次急报,便是这般的呼声。
“说!”他怒喝一声。
“陛下,镇西关急报!”
“......”凌宇冲下龙椅,一把抢过那份急报。
“怎么可能......”他喃喃道,“楚煜早就死透了!”
“他早就死了!怎么可能在镇西关外陈兵十万......”
“楚煜早就死了!他早就死了......”凌宇来来回回念叨着。
金戈铁马之声在耳边响起,似乎有个身穿银色铠甲的人,挥舞着长枪在他身后追赶......
他拼命挥着马鞭,骑马狂奔,不相信他就这么败了。
他曾意气风发,在父皇面前立下军令状,誓要拿下固城关,在西征路上划开一个口子,他怎么能败!?
那固城关守将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何况他还带着二十万兵马!
他没有想到,结果却是他仓皇而逃,那个身影一直在身后,越来越近......
“噗......”
“陛下!”朝臣惊呼。
鲜血染红了急报,凌宇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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