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有人在吗?”
院门被轻轻叩响,门外隐约传来少女颤着声的紧张询问。
天色渐晚,残霞褪尽。
屋内燃着暖黄油灯,正在用晚饭的裴韶与长杳俱是一愣,对视一眼。长杳放下筷子,在旁边木架上搭着的帕子上随意擦了擦手。
“你行动不便,我去开门吧。”
推开院门,门口站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梳着油亮的辫子,眉目清秀,皮肤略黑,比长杳高半个头左右。一身棕红碎花棉裙,胳膊上还挎挽着一个竹篮。
见有人开门,少女腼腆的低下头,声音细小,讷讷开口“我爹让我给这户人家送巧果来…”
巧果就是七夕节的特色传统糕点,以面粉、蔗糖、猪油等为原料。
长杳没尝过,但听说过。她好奇的从少女手中接过盖着棉布的竹篮“啊,多谢了。对了,你是村长家的女儿吧?”
她隐约记得刚来三里河村那日,这姑娘就躲在村长身后好奇的看着自己跟昏迷不醒的裴韶。
如果长杳没记错的话,李婶叫过她巧儿。
“多谢巧儿姐姐特意跑一趟了,帮我向村长也回声谢。”
“不…不客气。”
交付完巧果,巧儿却迟迟站在门口没有离去。
她双手食指搅着垂落胸前的发丝,眼睫忽眨,脸颊泛红,嗫嚅着唇一副踌躇犹豫的模样。
“那个…姑娘你一个人在家吗?”
“啊?那倒也不是。”
长杳与巧儿僵持在院门口,她有些茫然。
按理说东西送到了就该走了啊,不然她俩又不熟,难道还请她进来喝杯茶吗。
况且天色也不早了,外边漆黑的。就算要闲聊也得等白日吧。
见巧儿不肯挪动脚步,长杳只好耐心开口再问。
“巧儿姐姐,是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
巧儿慌忙心虚的应声。
她抬头打量了一眼面前软白如梨花的小姑娘,怔怔僵住,只觉自惭形秽,有些自卑的低下头盯着自己鞋尖,不敢对上长杳清澈的眼神。
片刻,她咬咬唇,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鼓起勇气,抬起头,拔高声线踮起脚朝着院内屋子的方向大喊。
“裴先生,我给你们送巧果来了!”
长杳:???
从院门口能清晰看见屋内少年被油灯映在窗格上的剪影,清瘦修匀,坐得端正笔直。
声音却久久没有回应。
唯独几片残红枫叶被风吹着擦过地面发出细微声音。
巧儿失落的低下头,羞怯难堪的匆匆与长杳道别,失魂落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沉沉夜幕里。
“巧儿姐姐?”
长杳困惑的合拢院门,一头雾水的提着篮子走回了屋。
“我怎么感觉她好像是来找你的?你刚才怎么不应声啊。”
白衣少年放下碗筷,一脸无辜。
“又不认识,为何要应。”
“不认识?那她为何叫你裴先生。”
小姑娘狐疑的眯起眼。
不知为何,一想到巧儿刚才那顾盼的期待神情,长杳就觉心间涌起几分不悦,胸口闷闷的,连带着语气也不经意夹杂着质问意味。
忍下异样的情愫,她故作若无其事,佯装随意,淡淡开口。
“既然人家是特意来给你送东西的,下次开门这活儿我就不去了,你自己解决吧,免得人家看见我心生失望。”
裴韶听得心底一惊,瞬间警觉。
这种语气他上上辈子听得多了,自然明白小姑娘是什么意思。
往昔在东宫,每每有不长眼睛的狗东西想贿赂他,硬要给他送什么舞姬乐女时,阿杳便是倚着房门,似笑非笑的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着「殿下艳福不浅」之类的话。
此后,他定然要睡半月书房。
黏不到新婚燕尔的娇娇太子妃,气得年轻的储君殿下每晚流着宽面条一样的眼泪从书房冰凉榻上猛地惊醒坐起,恨不得把那狗东西九族的脑袋都摘了——
不是,你想让我帮你办事,你还害我?!
想起某些不好的回忆,裴韶一慌,身为曾经的大渊第一妻管严,惧内多年的他条件反射恨不得一撩衣袍当场没出息跪下。
眼下他只能斟酌着开口,干巴巴开始解释,企图还自己一个清白。
“黄昏那会儿阿杳不是遣我出门替那只肥兔子找甜草?田埂上有个牵着小孩的姑娘朝我搭话,我急着赶回来给你喂兔子,便随便应了两声。”
对不在意的人,裴韶连脸都懒得记,更何况是交谈。
他高兴的完成阿杳给的任务拎着两根甜草回来,一路上,那红裙少女还牵着小孩跟在他身后跟了一路,追着他一直自顾自的说着些话。
至于说的什么,裴韶不感兴趣,所以半个字没往耳朵里听。
裴韶还觉得莫名其妙呢。
要是换做以前被人这么明着跟踪,他早就把人当成杀手刺客直接踹阴沟里埋了。
这不是怕给长杳惹祸,他才收敛了些,忍住了没有动手。
现在被自家小姑娘问起来,年轻的储君殿下简直委屈得像只被主人冤枉的大狐狸。
灯下,朦胧光影里。
他平素清冷的脸沾染上几分人间烟火,那双向来凌厉凤眼此刻哀哀低垂着眼角。
他蹲下身端正跪坐在她面前。
抬袖,双手掌心包裹着长杳的手,仰头望她。
语气虔诚,略微讨好。
“阿杳,她陷害我。”
被裴韶这样目不转睛的凝望着,长杳有些不自在的想抽回被温热包裹的手。她眼神闪躲,别过头,虽然还是装得有些凶巴巴,但语气显然软乎了不少。
清澈的杏眼,软白的脸颊。
哪怕生气起来也跟糯米团子似的,让裴韶只觉可爱。
“关我什么事,干嘛要同我解释…”
长杳心跳声很乱,她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要不高兴。
可是…可是退一万步说,裴韶明明是自己的“官配”,是命定的“男主”。不管怎么样,哪怕那都是已经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原剧情,至少……
至少他也曾经该是她的吧?
对吧……
所以他是自己人,心里得出了这个结论,长杳只觉看裴韶也顺眼了不少。
她抿着唇,垂眸望他。
从他掌心抽出的一只手试探性的覆盖在他漆发发顶,指尖轻颤,像是摸狗一样随意的抚了两下他翘起的发。
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男人被人以这样居高临下的姿势摸头,都会觉得耻辱或者不悦,更何况他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储君。
但裴韶的眼底竟然一瞬亮起了光。
他凤眸亮晶晶的,如同仰望月亮般痴沉的昂着下颌望着她,就差身后多根摇到残影的狐狸尾巴了,就好像她本该这样做一般。
“阿杳!”
“……”
这家伙……是狗吧。
长杳心底升起这个诡异的念头,压都压不下去。
原本之前对裴韶的抵触与距离感一下子倒是消减了不少。
她曾经抗拒被命运安排,不想去承认自己生来就合该与某人天生一对,合该是谁写进话本里的“官配”,为着复仇而来的她也不想与所谓的“男主”有过多牵扯。
毕竟,那都是已经消散的剧情。
但此刻她心底却无比清楚,哪怕没有这些命定身份的加持,她也对裴韶没有抵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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