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湉被他的话所震住,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即便心中猜测出皇帝的心意,却也没想过他会如此这般宣之于口。
“朕做错了一件事,不愿一错再错,乃至成千古恨。”
他因着才下了叫起儿,还未来得及更衣,亦带着常服冠,他伸手接下冠帽,放去一边,这一举动,仿佛如清风拂面,叫人心神一动,高不可攀的人瞬时触手可及起来,再不似隔着千山万水。
“现在,我不是以皇帝的身份来对你说话,我的名字,是爱新觉罗载湉,我想来寻求你的谅解,只不知会不会太迟。”
褚湉无法忽略他眼中的祈盼,太过动人心弦,当他放下身份,放下颜面,向着她寻求谅解,这对于一个封建制度中成长起来的皇帝而言,简直离经叛道,不可思议,更是难能可贵。
褚湉了解他做这些已实属不易,心里有感动也有吃惊,更多的,她虽仍有怨怼,却明白得理不饶人,见好不收的反面。
她不自控般愿意接受他诚心诚意的致歉,至于其他的,她都不敢想。
伸手拿来他接下地常服冠,褚湉仔细为他戴好,淡淡道:“秋来风凉,一会出去仔细别被风吹了头。”
皇帝已知她的心意,悬在心中巨石刹那间消失不见,只留一片清朗景和。
他情不自禁地拉过她,顺势带入怀中:
“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留在朕身边。”
褚湉头脑发懵,第一次,与他靠在一起,甚至忘记了一切般,只有那龙涎香气幽幽疗慰着她悸动的心。
这不是梦,他也是真实的,是有血有肉的,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只愿这时光停留在此,越久越好。
皇帝只觉靠胸膛上的人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心中有些慌,双手扳起她纤弱的肩膀,低头去看她:
“是不是朕,唐突了?”
褚湉垂下头,才要开口,却未语泪先流,皇帝一急,道:“朕来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哭的。”
“我知道。”褚湉泪中带笑。
皇帝还欲说些什么,此时房门一响,雨蘅径自进了来:
“左右这一天,你也不出去……”
话未说完,就见皇帝衣饰严肃的站在褚湉身边,而褚湉连忙拭了拭眼角的泪。
雨蘅一愣,才回过神,即刻行礼问安,心中惴惴道:
“奴才不知万岁爷在此,实在莽撞,这便出去。”
皇帝心情看似很不错,和颜悦色的叫她起来,道:“不必了,朕还有公务。”
他转头凝着褚湉,明眸脉脉,语气和缓:“朕先走了,往后不许在偷懒,找借口不来当差。”
他说完,微微一笑,自顾自地出了去。
褚湉雨蘅均怔在当下,忘了要恭送圣驾,待回神时,雨蘅早已关上了房门,一脸狡猾的靠近她,道:
“万岁爷怎么会在这里呀?”
“呦,这是感动的哭了不成?”
褚湉推搡她,嗔道:“别问了,没个正经。”
虽然早已过了赏花时节,但是想着御花园中的古柏正苍翠挺拔,卉木蒙蒙,还是愿意在其中舒展身心。
眼下皇帝虽愉悦却也寡欢,如此矛盾在其中,褚湉只硬把他拉来这里散步透气。
尽管她的心境同他一般,但是再怎么样也不好给他平添更多,无论如何大婚还是会如约而至,整日忧心苦愁,那日子就真的不要过了。
随驾的队伍停当在长街上,园中只褚湉一人随驾,按规矩步在皇帝身后一侧。
像这样同他一起在御花园散步,在平日里也是极少,尽管褚湉长时间在御前当差,但是皇帝长年累月政务繁重,得空也只是看看书或者陪太后听听戏,再也推不出空闲放松身心的逛园子,想到此,她越发的怀念起颐和园来。
“半天不言语,是想什么呢?”
褚湉回了回神,跟着他走过千秋亭,望着红墙畔那山石翠竹,扬起嘴角道:
“只是想起园子了,如此山清水秀,心旷神怡,仿佛身处当中会让人忘却这宫禁中纷纷扰扰,没有俗世忧思。”
皇帝听后,好一会儿沉默,她也只是随着他的步子,回忆起在园子里的那些时光。
这些记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显得更加弥足珍贵,就连同他赌气落水,想起来都只是觉得好笑。
那时种种实在美好。
半晌,皇帝的步伐顿了顿,没有回头看她,只是传来如玉石鸣的声音:
“朕觉得哪里都一样,有你在就都一样,山穷水尽也便如世外桃源。”
褚湉不知为何,听到他的话心里竟如斯难过……
她紧紧看着他的背影,这苍松劲柏之间的瘦削肩膀,这上面有着千万斤重,帝后博弈,家国振兴,外敌侵扰,还有一个不成器的自己。
他突然回过身来,向着她缓缓牵出一笑,如沐春风,异于旁人的俊朗:
“倘若你真喜欢,咱们后天,不,明日就去好不好?”
他微眯着双眸,似是在征询她的意见,或者在等她回话。
可知褚湉此刻已是一腔话语哽咽在喉间,不敢再多想,立即移开视线,满不在乎般的说:
“倾澜只是随口一提,园子尚未完工,皇上这边国务繁重,而且,大婚之前会更忙的吧,好多规矩要照着办,去园子的事就搁一搁吧,倾澜同皇上一样,去哪里都一样。”
褚湉终还是没有掩饰好自己的难过心情,他的瞬间沉默是否代表他早已看穿?
一阵凉意的风,反复吹着她的那一片苦涩心海。
载湉,你可和我一般强颜欢笑着?
皇帝叹道:“事已至此,朕明白再说不出任何叫你开怀的话,想着尽我所能也好,可又偏偏不能遂愿,你可否懂?”
褚湉看着他,不假思索的道:“没有人比我还懂。”
皇帝笑意加深,她却是想哭,勉强着自己忍下,陪着他继续走去,踏着他每一步的脚印。
少时,他在延晖阁前驻足,抬首凝望着片刻,遂缓缓移动步子走开。
延晖阁……褚湉在心里默念,这里也曾有过自己的记忆,尽管不是特别美好。
白雪,宫灯,烟花……
不自觉的暗自痴念着,这一切将不会再有,冬日里陪他赏雪的人必将不再是自己,他的怀抱也将拥着别人。
不由得又望向他的身影,只剩下没顶而来的落寞。
褚湉拼命调试着心绪,只怕他看出自己的难过,想着在他回头间看到的,依旧是他熟悉和习惯的笑脸。
各自怀着同样沉重的心事,漫步在各色石子铺设的小径,前面一阵说笑声传来,细看之下,竟然是垣大奶奶和静芬小姐带着两名宫女正朝这边行着,一路眉开眼笑。
这垣大奶奶过了风头,也自厚着脸皮不请自来的进宫来侍奉太后,毕竟是娘家亲戚,太后虽有些嫌忌她,却也破格给了些脸面,没叫轰走。
行礼问安后,垣大奶奶并不留意随驾的褚湉,开口笑道:
“万岁爷今日好兴致,难得见您来园中散步,我们今儿可算是万幸?”
她说着看了看一旁恭顺的静芬,只见静芬衣着妆扮端庄雅致,华贵氅衣绣着菊花,与这满园苍翠交相呼应着,十分带款儿,此时她正飞快的看了皇帝一眼,忙又敛回目光,安安静静。
皇帝含笑道:“这园中的松柏皆属百年物,今儿得空来逛逛,没想到依旧苍劲,真是难得。”
垣大奶奶一手执着静芬手臂,笑道:
“今儿个喜子妹妹进宫给老佛爷请安,奴才也就陪妹妹随处走走,不想就遇到了万岁爷,敢情是巧。”
她边说边看看皇帝,又轻推了下静芬,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褚湉见此不愿多想,垂眸立在皇帝身后一侧看着自己的鞋面。
只闻静芬小心翼翼道:“万岁爷近日可好?”
“有劳表姐挂心,朕都好。”
“那便好。”
“既然赶巧儿,万岁爷身边又没带什么随从,奴才和喜子妹妹愿意随驾侍奉。”
垣大奶奶是完全视褚湉不见,又想附和着太后的心意,在皇帝和静芬之间极尽撺掇。
“朕图清闲,才就只带了倾澜一人,她一人侍奉足矣,况且朕也预备回了,不如改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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