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脆弱不堪,生老病死,气血也会随之衰败,根本无法长久。
正因如此,无论是俯瞰人世三千年的连山道藏,还是众生蝼蚁皆可度化的修迷楼山,所传世的修行法门都是坐照观想。
陈长安所修行的《太玄观想经》,是连山普世道法。
讲的是靠着静坐观想,在自身体内觉灵点窍,通过观想,点滴积攒灵力,通幽筑蕴,孕育神魂,一旦能够离窍神游,自然超凡脱俗,长生可望。
是以修行一途,向来炼意不炼体。以神魂为长生根基,靠着自身的资质和勤勉,再加上一点机缘,攀登境界。
陈长安依照法门,静心观想。
《太玄观想经》第一句便是:“天地大道,玄之又玄,窥一丝而坐照观想,谓之众妙之门,可得太玄感应……”
神识漂浮宇内,好似能窥探洪荒万古的时光里,日月星辰乃至这方天地,都在静谧地呼吸着。
呼之为阴,吸之为阳。
依照感应到的节奏,调整自身呼吸,契合其中,阴阳交汇,便可在自身丹田处凝结灵力。
陈长安根骨不差,因穿越的缘故,神识又尤为强大,只观想一遍《太玄观想经》,就能契合到神秘的呼吸节奏中去。
悠长绵延的呼吸中,丹田内凝结出一点灵力。
那点灵力刚一出现,立时就被符篆吸收过去,最后一点纹络,瞬间点亮。
陈长安退出呼吸,凝神看去。
丹田内半枚符篆,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无数虚幻朦胧的光线,自断纹处伸展,蔓延勾勒着,根根纹络旋转缠绕,重合交结,最终铺展成一道完整的符篆。
复杂而玄奥。
他自然不认得这枚符篆是什么。
隐隐间,只觉着体内一半凝实一半缥缈的符篆里,有一双金光璀璨的眸子缓缓睁开,带着睥睨众生的高贵和威严。
然后,冷冰冰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
陈长安神识瞬间破碎。
整个脑袋如遭重击,撕裂的痛感传遍周身。
头痛欲裂。
他痛苦地抱着头颅,蜷缩身子,无数黏稠的鲜血从他七窍内流淌下来,滴落周身,模样甚是恐怖。
瞬间如血人的陈长安,死死咬住牙齿,没敢发出一丝哀嚎。
三个月前,他就感受到旧雨巷周围,有着若有若无的目光,在窥探自己。身怀隐秘的他,自然不敢让人发现此时的异象。
他早先在学宫里翻阅典籍的时候,曾在一本古旧游记里看到过这么种说法,修行九境,道法九阶,符篆亦有九纹之分。
而九纹之上,更有九枚先天至宝符篆,每一枚都如活物,藏有天地隐秘。
他最多指望自己体内的是高纹符篆,至于什么先天至圣,事关天地隐秘这般恐怖机缘,历来都是要命的东西。陈长安不敢去想,也不愿贪图。
他谨小慎微了这么长时间,只想在这方世界,好好修行,好好活下去,再多一点,就是不用看人脸色,受人摆布。更多的,那就是深埋在心底的野望,人下人陈长安,从不敢表露分毫。
咬牙硬撑着,头颅的痛楚不减分毫,愈发暴烈。
好似有无数柄飞剑,要将整个识海捣毁一般,来回穿插,疯狂搅动。
鲜血直淌。
神识如风中残烛,摇摇晃晃着,似乎马上就要熄灭。
陈长安抱着头颅,睁着血流不止的眼睛,不肯闭上半分。
前世今生,想要活着,就要比所有人都能忍。
忍白眼嘲讽,忍切肤剜心。
想活着,就得睁着眼,忍下这些非人折磨。
意识模糊,七窍浴血,那又怎样?
一旦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来了。
似乎是一万年那么久远,又似乎是一叹息那般短暂。
那双金光璀璨的眸子终于熄灭光芒,随即断纹处延伸出来的虚幻光线也开始根根消散。
痛感不再,识海如初。
好似方才一切只不过是场梦。
陈长安知道那不是梦,他睁着满是血污的眼睛,眸光森冷。
下一刻,一段晦涩难懂的古篆浮于识海。
明明不认识,陈长安却福灵心至,豁然明白那些文字本意。
这是篇窃天地灵力化为己用的玄妙法门。
世间亿万众生,为何大多倒在九品境门槛前?
除了资质不够,还因为觉灵点窍实在是太难。
不但要抱神守阙,集心神于一点进行观想,更要毫不松懈,耐心打磨观想出的灵力,去芜存菁,滋补丹田。
大多数根骨寻常之辈,即使侥幸觉醒灵力后,每日观想所得的灵力,打磨之后,往往十不存一。
再怎么夜以继日的勤勉修行,灵力积累不够也是枉然。
而这篇法门,却是能让人省去观想打磨得苦功夫,直接走一条窃取天地灵力的终南捷径。
这种速成功法,看似是天大的福缘,可也是自取死道的祸端。
人间两座圣地,连山道藏和修迷楼山所传世的法门,都是靠自身观想积攒出灵力,觉灵点窍,苦修神魂以求超脱。
妄图夺天地造化?
不说真假,一旦被人发现了,那就是个飞灰烟灭的下场。
陈长安闭上眼睛,思忖片刻,轻轻笑了声。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退路可走。
被人窥破隐秘自然下场凄惨,可那也是十年百年后的事情。
学宫大比在即,他不修行的话,三日后就要死在林玄机手上了。
左右是个死,晚死总比早死要好的多。
也不去管浑身血污,陈长安将神识落在符篆上,按照那篇法门的的行功路线开始修行。
窃灵。
明显与以往的观想修行不同。
神识能清晰地看见整座穹宇内广袤无边,浩瀚如海的本源灵力,在静谧流动着。
循环往复,无所断绝。
既然可见,便可窃取。
神识如钩,垂于周身本源灵力内,一点灵力瞬间附于钩上,轻易地从海里钓取上来,再慢慢收回自身,没入体内。
他小心运转,不敢有丝毫大意。
人体丹田薄弱不堪,本源灵力又太过狂暴,不得不谨慎。
好在法门真实不虚,灵力顺着符篆里的纹络运转,被一点点剔除杂质,最终稳稳汇入丹田内。
如同耐心打磨了无数岁月一般,精纯通透。
这是成功了?
再三确认丹田并没有什么隐患,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
比起坐照观想,显然窃取天地灵力的修行速度,要简单高效的多。这也是为什么谨慎如陈长安,明知将来下场不好,依旧选择窃灵的缘故。
没有犹豫,继续运转窃灵。
等到丹田内灵力堆积,已然有了觉灵二层的气象时,陈长安敏锐地觉察丹田内符篆光芒一动,继而有一股强悍无匹的神识铺天盖地的扫过来。
陈长安赶紧停下功法,静心凝神,不敢有丝大意。
虽不知道那股神识的是什么,但修真世界有太多玄妙手段,一个不慎,就会被人窥破隐秘下场凄惨。
陈长安告诫自己,倾覆之易,不过一念。
需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静坐了会,确认没什么危险后,也不敢再去修行,索性将满是血污的衣物拿到院中浆洗。
此时已是深夜。
抬眼望去,空中圆月一轮,疏星几颗。
夜色静谧。
三个月来低眉顺眼小心谨慎,为了不被符篆吸干,夜以继日的修行。
眼下,没了那种生死的压迫感后,反倒有些怅然若失。
他仰着头,前世今生,脑海里无数的画面打马而来,一一闪过。
最终,停在林玄机微笑时清冷的眉眼。
命如草芥么。
陈长安伸出右手,放在眼前,手掌翻覆,隐有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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