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稳地走在长街上。
陈长安没有客气,很快就吃完马夫特意买的早点,再将剩下的都揣在身上。
拿起之前翻了一半的《大景五百年》,继续看下去。
大景朝国祚绵延上千年,但真正开创如今太平盛世的,还是持续三百年的春秋义战之后,三大王族入主中宫,去帝制,改建三院分权。
枢密院、中书院、监察院,五百年来分权制衡,这才有了如今与武周、西魏并立的煌煌气象。
因为是本消遣的书,陈长安看的比较慢,等到看完后,马车也到了地方。
范履掀开车帘,扶着陈长安下了马车,带着熟络的笑意,问道:“长安,中午我再过来?”无论真情还是假意,姿态很足。
陈长安两世为人,见多了家族兴衰,富贵反复的例子。许多今朝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一夕之间跌落尘埃,命如草芥。
人生境遇,向来不过一念。
谨小慎微了这么长时间,自然不会在此处失了分寸,即使是面对马夫范履,他依然保持着足够的温和。情真意切地谢过车上的早点和好意,再直言自身天资驽钝,中午得努力修行,就不出来了。言语中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不会让人觉得客套。
范履点头笑道,理应如此,也不强求,随即驾着马车离开。
此刻时辰尚早,学宫外有不少马车正陆续赶来。
陈长安看了一眼,发觉身边多了不少锦衣玉袍的公子,有人不吝啬笑脸朝自己打着招呼,一些往日里正眼也不瞧自己的豪门贵女,此刻也多了几分妩媚笑意。
清楚这大抵是那位的评语的缘故,陈长安客气地打着招呼,没有丝毫的矜骄之气。
眼见他如此姿态,那些听从父辈要求笑脸相迎的公子小姐们,多少又高看了他几眼。觉得这位乾榜甲寅,果然不凡的很。
谢绝了一些善意邀请后,陈长安自顾自地进了学宫。
没有去甲寅学舍修行,直往知北楼走。
昨天木字咒才看了一小半,除去木字咒外,还有火、土、金三种法门要一一翻阅。
一路上也免不了遇上学宫里其他的人,大多数依旧对他冷眼相对。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家世地位的区别来了。显然,昨天大宫主的话,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听的。三六九等阶级差距,概莫如是。
陈长安若有所思地走到了知北楼。
老道依旧躺在藤椅上,慢悠悠地摇着蒲扇,听到他的脚步声,这次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摆了摆手,让他自行上去。
原本还打算跟老道寒暄几句,看能不能打探一下昨天那位的来历。一见老道如此姿态,陈长安也就识趣地没有搭话,恭身行了个礼,这才朝二楼走去。
等到陈长安上了楼后,夏妙嫣和一名儒雅男子出现在门口。
儒雅男子看上去四十左右,一张剑眉星目的脸,腰间挂着一柄卖相不错的宝剑,夏妙嫣站在他身后,目光清冷。
见到来人,老道停下蒲扇,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开口道:“怎么,要亲自过来看一眼?”
儒雅男子不以为意,笑了笑,“师兄,你这是在怪我将那位的话说出去?”
老道哼了声,没有作答。
儒雅男子微微有些感慨道:“就算我不说,以他的处境,无论再怎么藏拙不动,明日也得拿出真本事来才行。到时候,还是免不了这些风头的。”
老道看了他一眼,“林玄机那边怎么说?”
夏妙嫣知道这是在问自己,开口道:“我昨夜去了趟听雨楼,可惜没见到她,想来是不打算收手了。”
老道撇了撇嘴,“监察院的夜照司,什么时候做事也这么畏手畏脚了。”
夏妙嫣本来就是清冷的性子,没有辩解什么。
儒雅男子在一旁笑道:“师兄,林玄机是没什么,可架不住她身后的是赵家啊。别说妙嫣了,就是我遇着她,也得客客气气的礼让三分。”
老道摇了摇蒲扇,沉默不语。
中宫三王之一的赵家,枢密院的主人,主掌天下兵马。
除去山上那座学宫外,各州地的道学宫,面对赵家,都得保持足够的谦卑。
这是当初那位赵武王,用血淋淋的事实,教会天下所有人的一个道理。
赵家兵锋所指,即是道义。
儒雅男子抬眼望向二楼,大有深意道:“师兄,你们都看好这孩子,我其实并不意外。可是这世上的良才美玉何其繁多,真正能辉映天下的,寥寥无几,盖因雕琢打磨的手段不行。”
“其实我倒不介意林玄机不收手,她虽然眼光不行,但雕琢的手段却是不弱,女子的细腻心思再加上狠辣手段,最适合做这些打磨人的活。”
他说着,回看了眼夏妙嫣,“妙嫣,你可要多学学。”
夏妙嫣没有作声,老道却是冷笑道:“你就不怕他死在山上?”
儒雅男子对老道的冷脸视而不见,声音平和道:“师兄,青州道学宫送去山上的是不少,可惜大多没成什么气候。这几年我去山上,坐的可都是末席。”
“近些年学宫的乾榜看起来不错,可惜,身上都少了点东西。大勇若怯,藏拙不动,不是说说而已,没得那份心性,缺少足够的打磨是出不来的。再者,我想争的,也不只是个名头。至于陈长安会不会死,那就是命数了。命里若只有三尺,硬求一丈也是白费。”
老道神色复杂地摇了摇蒲扇,沉默了半刻,开口道:“大宫主,说到心思狠辣,你也不差多少。”
本名李道衍的大宫主微微一笑,“师兄,我很看好他。”
老道脸色有些黯然。
他知道李道衍特意来此的用意。
他要争的,不许自己拦。
其实他与陈长安也并没有多少的香火情分,只是觉着这孩子顺眼,又行事通透,每回来楼里说两句话,能陪他逗个闷子。寻常的事情,或许会出手帮衬一二。但涉及学宫地位之争,还千丝万缕着王族倾轧,他也就只能睁一只闭一只眼。
他已经不握剑很多年了,早没了当初那份心气。
李道衍又站了会,最终还是没上楼去。
离开前他对夏妙嫣道:“妙嫣,基础道法方面你是大家,可以多指点他一二。既然她下山后,给了我青州道学宫这么罕见的评价,那不拿个榜首也说不过去了。再说了,年轻人,总该气盛些,这样也好多造些声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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