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
齐再道将买回来的酒菜放到桌上。
他记性很好,清楚记得陈长安当时在余庆楼吃的酒菜,照例都买了一份,摆放碗碟,再将一只装满春归酒的酒壶递给陈长安,开口问道:“公子明日真的要出去?”
陈长安接过酒壶,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话语。
枯等三年多,一心想要去施展王道仁政,自称死后要谥号文成,毫无文人风骨的齐再道,看了眼坐在槐树下自顾自喝酒的白荒落,压低声音,对陈长安说道:“奉宁府全城封禁,公子要是随意走动的话,难免会被人察觉身份。”
陈长安喝了口壶中春归,拈起颗花生,搓去皮衣丢入口中,不甚在意道:“无妨。”
“公子,五百府军或许战力平平,但一州驻军绝不可小觑。听余庆楼的掌柜说,近些年枢密院对各州驻军的兵器重新进行调配,战阵配合也更加精密。以往那种仅靠个人武勇,便能在一州横行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
陈长安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齐再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多说什么。”
似乎觉着身侧槐树阴气太重,齐再道朝外挪了几步,直言不讳道:“公子我不是直臣,但我明白,想要施展心中所学,需得公子在才有可能。”
陈长安对他这句大实话淡淡哦了声,“原来是怕我死了啊。放心,想要我死的人很多,但我总会活下去的。”
当初赵武王将景朝修真界来回踏遍后,这些年,极少听说有谁,胆敢不知死活地跟军队过不去。遇上万人以上的,更是老早就会绕道而行,绝不可能去自寻死路。
再加上如今枢密院加强各地军备,即使修为达到四品,乃至超脱物外的三品,也不一定能够在层层封禁中,来去自如。一个不慎,都有可能命陨当场。
齐再道眼见着劝不住陈长安,转而说道:“那明日我陪公子一起过去。”
陈长安丢了颗花生,问道:“你不怕死?”
齐再道当然怕死,可他更怕的,是齐家再也无光耀门楣的那天。
怕许多年以后,世间再也无人知晓,他郁郁不得志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当年老师曾跟他说过,一个人的尸骨可以深埋地下,但绝不能寂寂无名地埋下去。
那年科考之后,绝了仕途,家道衰落,饱受人间凄苦,看尽世情冷暖,他心底的那点野心不但不死,反而愈发茁壮。后来一直小心隐忍,捧书苦读,卖字卖画,受人奚落,被人冷眼旁观,其中辛酸苦楚可以不恨不记,唯独那份野心,至死不敢忘。
既然陈长安是他辛苦等到的人,那他就要破釜沉舟地跟着,即使将来真的万箭穿心,身死当场,也绝不后悔。
小石头说不要去卖命。
他齐再道并不是在卖命,而是在实现自己的野心。
年轻的读书人神态平和,“公子,我更怕死于寂寂无名。”
陈长安笑了一下,反问道:“跟着我,就不死于无名了?”
齐再道毫无犹豫,认真地点了点头。
陈长安喝了口春归,不再看他,抬眸看着头顶遮掩视线的槐树,开口道:“你果然是书生心思,立言立德,以成不朽?齐再道,其实我以前一直想做的,不过是能够安心修行,活得长久些。那时候我恨不得躲在角落里,什么人都不知道我的好。如今,虽说我成为离州公子,但那些所谓的驭人奇正间和刚柔并济的手段,我一样也不会。既然你说要赢得生前身后之名,那得去靠你自己了。”
齐再道对陈长安这席话颇有感触,伸手拿起桌上另一种老酒,给自己倒了碗。
人活千百种,每个人所要走的道,终究都是不同。
陈长安眯眼看了会槐树,见他并不说话,悠悠开口问道:“齐再道,你说奉宁府封城,一万白缨突骑层层布防,要持续几日?”
齐再道正专心对付手里的老酒,被陈长安一问,急忙将酒水吞进肚中。
余庆楼这种卖一两银子一斤的老酒,味道不敢说有多好,但胜在酒烈,入口如刀,下喉似火。齐再道先前在余庆楼也只喝过一两次,喝的时候含口在嘴里慢慢下咽,哪敢这样一口吞下。
酒在腹中如大火锻烧,齐再道温润儒雅的脸上立时通红,但意识却是清醒无比,知晓这是在考较自己,便对当前局势详细分析道:“如今封城已过去三日。奉宁府接壤富饶的云州,又与金家最大商行往来密切,这般许进不许出的封城,势必会得罪以金家为首的商行。”
“公子可别小看这些商贾的力量,如今枢密院与中书院大有水火不容之势,这个时候要是金家再联合大小商行发难,枢密院保不齐就得吃上一个大亏。三年前为何睡虎赵安嵘,五万精锐的安岳军全军覆没?我后来细细推敲,觉着有一大半原因,是中书院和金家为首的商贾,在背后捅刀子,粮草故意供应不及的缘故。赵家尚且如此,以白缨突骑将主的地位,自然对此更为忌惮。想来封城五日,就已是极致了。”
陈长安淡声道:“果然有钱能使磨推鬼。”
齐再道起先一愣,继而放声大笑,借着酒劲道:“行商之人,为了赚取利益,向来不择手段,最是祸国殃民。将来我若行王道仁政,定要一扫此等不良之风,还天下一个清平盛世。”
读书人历来自诩圣贤道理在心,胸怀家国天下,口出狂言之辈不可胜数。许多酸腐儒士道德大家,自认有着济世经国之才,得志时尚且嫌官帽太小,失意时更是满腹怨气,最喜爱对朝政国策妄加非议,常有惊世之言,以示才华。
齐再道这般言语,看起来心怀百姓,但到底不过是坐井观天,尽是些纸上道理罢了。士农工商,这些阶级观念,历来都是读书人的通病,想要跳出这个窠臼,看清其中弊益,到底还需得自己去切身体悟才行。
陈长安对他这番话并没有太过失望,比起五十手无敌的徐默,他反而对这位书生更抱有期望些。虽说齐再道的一些国策,尚显稚嫩,但他也愿意给几年的时间去等去看。
治国远非一日之功,他也等得起。
年轻谋士一句说完,又低头喝了几口老酒,平时能喝上不少老酒的他,此时却有些酒力不支,跟陈长安告罪了一句,回到外屋,醉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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