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安等到两人走开,并不走前殿下山,而是顺着小院的后门,打算走出院子。
他耳力极好,虽相距甚远,行走间也能听见男子的声音,“柔然,你见这座寺庙不收香油银钱,好似出尘不染,悲悯众生,实则却不知晓,中书院特意将灵台山方圆数十里良田地契,尽归于其所有。你看他们如今满嘴慈悲,肯施粥修路,却不见每年收租时,他们那张蝇营狗苟的嘴脸。”
男子修行的是正统的连山道法法门,对修迷楼山自然颇为不屑,言语中多是贬低之意。
他身侧的女子温婉的眉目,看着院内听经的市井小民,笑道:“无论真假,能让这些可怜人过得好些,就是慈悲。”
男子神情轻蔑,嗤笑了声,“柔然,来这座寺庙烧香跪拜的,都不过是些草民贱种,生死都并无多大益处,何必计较这些?”
女子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回眸光,并未反驳什么。
等到陈长安走出小院,两人声音已渐不可闻。
院外是灵台山的后山空地,并无独特景致,也无其他香客行人,唯有一道清冷孤寂的红衣身影背身而站,面朝后山冷风,衣衫飘摇,青丝拂动。
陈长安并未近前,他只远远站在一旁,看着那道背影,微微出神。
那女子并未久站,似乎感应到身后的陈长安,她回转身形看了一眼,清丽的容颜并无任何神色,冷冷淡淡的,随即沿着一旁小道,往山下走去。
在她下山同时,方才还在院内听老僧讲经的女子,约莫是先前就注意到了陈长安,趁着男子同僧人辩经的间隙,她走出小院,单独前来,看着陈长安,温婉的脸上笑逐颜开。
女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好像是在小心酝酿措辞。
她不开口,陈长安也不急于出声,最好是两人相顾无言最好妥当。先前不过是多看了女子一眼,那位世家公子就一副要拼命的架势,陈长安并不愿意在此节外生枝。
这无关乎他的气魄胆量如何,而是纯粹懒得麻烦。
正抬步打算离开。
女子忽然开口道:“苏雪寒。”她指了指方才下山的红衣女子,开口道:“她叫苏雪寒。”
陈长安停下脚步,淡淡看过来。
女子站在小院门口,眉目温婉,一身不沾俗气的装饰,亭亭玉立。
大景不比武周,礼教不说森严,但也极少有女子会主动搭讪问话的例子。陈长安对她的心思没兴趣去计较,点了点头,算是对她的话有所回应,就要离开。
“你不想去找她么?”女子急忙追问了句。“我可以带你去的。”
陈长安神情古怪地摇了摇头。
女子温婉的脸上浮出一抹尴尬,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见陈长安打算离开,深深吸了口气,开口道:“我知道是我唐突了。可我方才见你一直对着苏雪寒背影出神,心里还以为你是想见她的。其实先前在路上我就认出你来了,不然我也不会下车的。我来这座寺院,也是为了见你,万幸我运气不算太差,终于跟你说上话了。”
她说着,声音开始趋于平缓,好似那不可言明的情愫被抚平了一般,微笑道:“你一定觉着我莫名其妙吧?其实三年前在京都,我见过你的。那个时候你剑压所有甲子,冠盖京华,我也在场呢,可惜你这样的大人物,肯定认不得我。”
这番话倒让陈长安有些意外。
当年三十五州乾榜,在他手上死伤惨重,全部被剥去脸面。不说这些人都对他心怀杀机,但也绝不会有什么好感,却没料到眼下遇见的这位,所怀情愫,与他猜测的截然不同。
“这些年,都在传你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一直都不相信,果然在这里又见到了你。”她温婉的眉目细细看着陈长安,“真好,陈长安,能再见到你真好。”
陈长安离她数丈,想了想,终于开口问道:“你是谁?”
女子脸色微微一红,低声道:“苏柔然。”
陈长安点了点头。
苏柔然也未指望着陈长安会说些什么,无论是自身修为还是背景实力,陈长安都有着足够骄傲的资本,更何况撇去这些不谈,仅就他那张皮囊,也足以让其他人不敢随意亲近。
她早些年前见到陈长安,看他一剑之下,所有人寒蝉若噤,看他万鲤朝拜,气焰滔天。心底那个时候起,就记下了这个人的身影。从道藏学宫出来后,听闻他身死道消,午夜梦回时,偶尔也会落泪几滴。
如今再见到他,心里只觉着欢喜,见他对苏雪寒的背影出神,就想着帮他去见一见。
她也没奢求太多,只想跟他说几句话,走一段路,能记得自己那是最好。
苏柔然站在院门,见几丈外的陈长安目光恬淡,她温颜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那位与她一同来的锦衣公子,似乎终于察觉到苏柔然不在身边,找了一圈,这才来到院外。
眼见两人在此,这位公子哥的眼神骤然锐利,眯眼看着陈长安,大有下一刻就要暴怒出手的架势。
陈长安这些时日,体内一些隐疾已被镇压七八,面对四品都不惧分毫,更何况区区一介八品。只是他没去理会这位世家公子的杀意,为女子争风吃醋,转而以命相搏最为不智,无论苏柔然说的那番话,真心还是假意,陈长安都并无多少意动。
他对着两人笑了下,没有任何言语,直接转身朝山下走去。
锦衣玉裘的公子哥手指攥紧,看了眼站在一旁眉眼温婉,神色不动的苏柔然,最终手指一根根松开,低声问道:“柔然,他是谁?”
苏柔然带着几分回味,嘴角不自觉翘起,“他啊,大抵是这世间再难遇见的人吧。”
丰州州牧公子周泽瑜神色有些不豫,但极好地掩饰起来,调笑道:“柔然,你不会是看中他了吧?”
苏柔然温婉的眉眼这才看向周泽瑜,轻轻摇了摇头。父亲帮她许的这门亲事,她心里并无多少喜悲。
她心里清楚,陈长安到底是天上的月光,明亮高远,这辈子都不可触得。
既然已经见过他,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当初那些少女心思,以后就都埋藏在心底吧。
只是,她微微有些恍惚地想,如果,如果以后能再见一面,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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