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明十五年,大祈,苑都皇城】
萧皇后手抱着雪奴,踏过众人匍匐的身躯,缓步走上观星台。
她若有所思的看向远处惊闪的夜空,玉手一挥,悠悠开口说道:“但说无妨。”
众宫女和太监纷纷退下,独留钦天监王掌事以及大内总管安得海在场。
“臣....臣不敢妄言。”
王掌事瑟瑟发抖,胸腔几乎贴合地面,始终不敢抬头。
“瞧你,怕什么?职责所在,本宫还要赏你。”
萧皇后淡淡一笑,看不出什么情绪。
王掌事磕了几个响头闷声回道:“回....回娘娘话,荧惑守心,凤出....凤出九天。”
“大胆,休要胡言乱语。皇后娘娘乃大祈唯一凤体,何来凤出之说。我看你是想造反,活腻了不成?”
安得海大声呵斥。
“哎,无妨!你来说,如何破?”
苏皇后挥挥手,安得海躯体退下,不敢再打断。
王掌事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抬起上半身磕磕巴巴的说道,“今日天降异象,晴空惊雷,夜落昼闪,紫烟绕于城内,卦象亦明于中。
此凤出自苑都,今日出生之女娃,杀...杀...杀之便可。”
“安得海,去办吧。”
萧皇垂眸浅笑,猛然转身,长袍拖地,金线刺绣的披帛架在臂弯间。
随即王掌事一门二十八口人殒命当夜,连同着整个苑都三十八名新生女娃一夜间几乎同时丧命。
哀嚎声再大,也盖不过破天惊雷。
血腥味再浓,也被暴雨顷刻洗刷。
【康明十五年,苑都,纪国公府】
“生啦,生啦,恭喜夫人如愿以偿,是位小女娘。”
纪夫人刚经历生产,此刻虽虚弱无力,却难掩心中喜悦。
她已有三个儿子,好不容易拼出来一个女儿,如今心愿达成,全府上下无不开心释怀。
张妈将新生的贵女送至纪夫人跟前。
纪夫人接过女婴百般怜爱。
贴了贴面,又亲了亲额头,怎么都看不够的喜欢。
“今年苑都大旱,女公子一来,苑都就下雨了。咱们女公子真是祥瑞之人,福泽满满啊。”
小侍女一边调暗屋内的烛火,一边碎嘤嘤的念叨,满嘴都是吉祥话,惹得在场的人无不喜笑颜开。
“就你会说话,上辈怕不是只蜜蜂,整日里采蜜吃才吃得了这一张小嘴。”
“张妈妈怪会取笑人,我若是那蜜蜂,定第一个蜇你。”
屋内传出阵阵笑声,纪夫人只管望着女儿,嘴角都未合上过。
“母亲,母亲,妹妹可有取好名字了?”
纪丘,纪明,纪朗三位公子围了过来,纷纷伸出小手在刚出生的妹妹脸蛋上轻轻点了点。
“左右你们父亲是个粗狂武将,料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你们的妹妹就叫纪安宁。娘只盼她安宁祥和,平安一生。”
深夜雨越下越大,雷声震天,似要吞噬万物。
惊雷轰隆隆的劈开天地,扰得本来安睡的女婴哇哇啼哭。
张妈妈慌张的走进屋子,递给了纪夫人一份宫里来的密报。
纪夫人瞳孔紧缩,脸色在闪电的映衬下更加苍白。
一行珠泪顺着眼角流下,面上却丝毫没有表情,心如死灰,闭目长叹。
纪夫人低头看向了怀里刚出生不满两个时辰的纪安宁,“也罢,只要能活下去,暂时的分离又算什么。”
纪夫人起身,将先前做好的小衣物系成包裹,左右徘徊想拿很多东西,又不知道该拿些什么是好。
这么多年跟着纪家四处征战,性子清冷,杀伐果断,极少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眼下苦得贵女的喜悦尚未消散,却要面临骨肉分离,撕心裂肺之痛,表面上虽看不出什么,心却早被撕成了碎片。
“今日起,安宁就交给你了。带她去通州万净山找温神医。”
纪夫人拿出了一块玉牌递到了屠姑手中。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相见,舐犊情浅,我能做的只能远远的思她念她。
今日起,你带我行母之责,日后少不了一番辛劳。我和国公爷定当承恩,回报之事言早,肝脑涂地不足以回报。”
纪夫人披着斗篷,半屈膝拱手行礼,慌得屠姑连忙上前拦截。
“我与夫人从小一起长大,夫人这是哪里话。
贵女如今逢此大难,奴婢哪有不拼命的道理。
夫人尽管将小公子交给我,多说无他,我定拼死护佑她平安长大,女公子吉人天相,贵胄之躯,定能逢凶化吉。”
“贵胄之躯?哼!”纪夫人冷笑。
“我宁愿她生于普通百姓之家。
你还不明白么,什么权势荣耀,什么泼天富贵,都是天家一念之间。
我女可怜,成长之时断不可拘着她,只要行事不愧于天地,一切随她心境,由她开心自在。”
车夫是纪府管事林院卫,他搀扶着屠姑缓步上了车。
“时候不早了,赶紧上路吧。”
暴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不给人留下任何痕迹的机会,肆虐着冲刷着天地。
纪夫人终究还是溃败了,拼了命的冲进了雨里,不管不顾的拽着马车,将最疼痛的悲嚎硬生生吞进了喉咙里直到尝到了血的味道。
“夫人,夫人,使不得啊。”张妈妈上前搀扶,压低了声音劝慰。
“去吧,别回头,去吧。”
纪夫人背对着马车摇摇手,任由马车消失在暴雨的尽头。
纪家上下还未从欢愉中缓过神来,又紧锣密鼓的办起了丧事。
除了几个心腹,和自家三个儿郎,外人皆以为纪家小女夭折,只活了不到2个时辰便离开了世间。
【康明十五年,苑都,街道】
“小王爷,小王爷,大事不好了,陛下他....陛下他...陛下他亲率出征,今日败于木夕草原,惨死在了天狼大国师波铎之手,头...头颅被带回了天狼国,尸身难全了呀。”
“什么?”
金钰国质子的马车停在了苑都街道中央,暴雨之下像是一叶扁舟,孤立在茫茫天地之间。
闫木以及几个随从跪了一地。
仰天长啸,哭声震天。
“走,回去,我要杀了天狼国所有人为我父皇报仇。”
马车内一个稚嫩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寒意。
像是一把能将雨滴斩成碎片的利剑,一出,便要见血。
“殿下,事已至此,不可过分执着。切记皇后娘娘临行前的教导,唯有韬光隐晦,运筹周旋,才可保我金钰国不被蚕食殆尽。”
宋音尘不过五岁的年纪,他立了立斗帽,不言语,径直跳下马车。
虽才五六岁,却长着十几岁少年的身高。
全身散发着对抗全世界的戾气,像暗夜里的一缕暗魂,危险得随时可以找人拼命。
他站在大雨中任由狂风扫过身体,任由大雨洗刷他的悲痛。
他将眼泪混在雨水里不让人看到,却终究没忍住,在对父皇一幕幕的追思之后跪在地上仰天大哭起来。
纪家的马车踢踏着从他身边驶过。
车上女婴不知道为何偏在此刻哇哇大哭起来。
宋音尘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像有双无形的手正朝着两个方向用力的撕扯他。
他呼吸变得困难,脑中一片嗡鸣,听感变得模糊和放大。
马车上女婴的啼哭声一直镌刻在他的脑海里,那声音似乎与他融为了一体,拼命流淌进他身体每一处的血液里。
所有的记忆排山倒海的压下来,宋音尘脸色惨白。
墨白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水,知道他定是又想起了不堪的过往愤恨难耐。
“康明十五年的那个女婴是她?她就是纪家和萧皇后那个毒妇之间的禁忌。
怪不得纪家与太子一党一直以来如此淡薄疏离。”
宋音尘如释重负的搓了搓额头,一旁的墨白却似看出了什么端倪。
“怎么?她是纪家人你很高兴?你不会是想将此消息放给太子,以此离间他们君臣,毕竟纪家乃大祈柱石,他倒了,大祈必亡。”
墨白翻着眼睛不怀好意的问。
宋音尘瞪了他一眼扭头说道,“当年天狼犯我木夕草原,我父皇求大祈出兵,满朝野上下只有他纪国公强力主战。
虽未来得及解我父皇所困,归根结底他纪家于我金钰还是有恩。
我金钰有此下场也是自身朝臣昏聩,军队战力衰竭,缺乏武器装备所致。
至于金钰的仇恨,我自当堂堂正正的将我们这些年失去的都夺回来。他天狼和大祈一个都别想跑更用不着利用一介女流。
我目前还看不透她到底想干什么,继续叫人跟着她,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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