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就算谢观南并没有这个权力去反对或驳回曹豫中止调查的要求,他也不会一声不吭就俯首听命,他上面自有县令和州府衙门的层层上司,并不直接受命于都护府,但曹豫到底是拜会睿王而来的客人,谢观南知道还是得给人家这个面子,“查案是谢某的本分,若有什么地方妨碍了都护府公干,还请曹司马明示。”
曹豫的眼神首先还是看向了悦知风,好像没有这位睿王替他划下一道线来,他不知道话能说到什么份儿上似的。
通常在官场时间久了的京官自有一套应对上官或皇亲国戚的方法,这里头的学问有时候比真正的公务还艰涩难懂。但巧就巧在曹豫并非那样熟稔官场门道的人,而悦知风也非普通的皇亲国戚。
“我这小友对公事素来是顶认真的,有恒你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悦知风仿佛是为了给那两人多一些自在,还从旁抱过一把琴来细心擦拭了起来,像是打算不再理会曹豫和谢观南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有恒乃是曹豫的表字,既然悦知风这样称呼他,想来非但他们不是初会,还应该有些渊源,谢观南知道这是悦知风给他的暗示,要他知道这位曹司马是可信之人。
“谢捕头莫要误会,我并非是要干涉地方县衙的公事。”悦知风的话既然放下了,曹豫也就知道该怎么和谢观南沟通了,于是从头开始解释,“我知道你去安济堂是因为嘉义坊田衡一案,但这个案子,谢捕头确实是想多了,田衡真的是自杀。”
谢观南听到这里,莫名心里升腾起一丝反感,他并非是不能接受别人指摘的人,而是曹豫与他说这个话的顺序令他不舒服,对方先说了单方面的结论,要求他停止调查,而后给出田衡是自杀这样一个理由,那便是说要求他停止的原因是这个案子已经真相大白了,谢观南所做的后续调查,无非画蛇添足,这一层意思才是让他不悦的点。
“确实从现场痕迹与排查关系者的调查中,尚未找到田衡死于他杀的任何证据,但司马觉得无需再继续追查的结论又从何而来?”谢观南想,既然曹豫这样说,他也不妨开诚布公,“我现在认为死者的妻子容氏的关系者中还有些情况不明的存在,如果说有什么人或什么事胁迫或诱使了死者不得不自戕,那么这个导致他死亡的原因是人还是事,我也觉得有查清楚的必要。”
“谢捕头……”曹豫又习惯性地先看了一眼悦知风,但后者刻意回避着的视线根本连一个接触的机会都没给他,他也只能继续自行判断,“原本此事都护府是不打算插手的,毕竟事情既然已经出了,按照本地衙门的流程走一遍才是最自然的,但谢捕头你查田衡、查容氏,即便是查到绣庄都还罢了,再深查安济堂,就和都护府的差事有冲突了。”
谢观南渐渐听明白了,田衡的死虽是县府衙门的事,但显然曹豫已经了解整个始末了,或者说县衙的捕快能查到的,都护府早都知道了,而县衙查不到的,恐怕都护府也知道得不少,而目下的情况就是,都护府有在进行中的要紧事,不方便再让谢观南掺和到其中,所以曹豫才找到他。
“如果都护府有公差需要县衙对接或避让,司马应该早些去县衙知会秦县令。”谢观南自嘲地笑了笑,他一个小小捕快何德何能让曹豫一个堂堂司马绕开了秦孝贤来跟他打商量,“只要县尊下令,谢某还能早些收手,不至于妨碍都护府做事。”
“谢捕头言重了。”曹豫就算再木头也能听出谢观南这话中有些不悦之意了,尽管他不太确定谢观南与悦庄的具体关系,但毫无疑问总归是不能将其看做是无品无级的单纯捕快而撄其锋芒的,故而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与尴尬,“若非之前有部下跟着谢捕头到了悦庄,曹某也不敢来惊扰王爷。”
“曹司马这话就让谢某费解了,我县衙的差事与悦庄并无关系……”谢观南话说到一半,突然警醒了过来,曹豫如果真的只是单纯来阻止他,确实根本不需要登悦庄的门,他先拜会的是悦知风这本来就说明了事情的不一般,“司马的意思,这案子牵涉到悦庄?还是……”
市井小民的案子要如何攀连才能和悦庄的人扯上关系?说到这里谢观南都觉得匪夷所思了,但他看曹豫的神情,竟是没有要反驳他的意思,这才让他更吃惊。
“并非曹某有意隐瞒,而是其中牵扯到的事情,涉密级别较高……”
曹豫吞吞吐吐的话语被赫然加入的另一个声音打断:
“什么事情是我的人都听不得的?”
谢观南才觉得这个语调趾高气昂地听着特别陌生,就看到个人高马大的身影跨过厅堂的门槛,用几乎鼻孔看人的傲慢神色走了进来。
季熠很少用这种表情和语气跟什么人相处,所以他突然这么端着皇子的架子过来,让谢观南着实有些适应不良。或许是他从未见过真正的皇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关系,他见季熠用身份压人,居然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曹豫是在场唯一一个笑不出来的人,只是面对谢观南和边上那位看似不说话、实则一直细细聆听着的睿王爷他已经快汗流浃背了,如今又来一个王爷,他于是立刻站起身来,规规矩矩行礼,口称“王爷”,又觉得两位王爷在场,这样恐怕还是不够尊重,重新喊了句:“齐王殿下。”
“都护府很闲么?都过来管地方县衙的案子了?”季熠进了屋,眼睛里便只有一个人,碍于悦知风在场,不好直接腻到谢观南身边,而是过去坐在了悦知风的边上,“既是不方便说的事,你与老师禀报完即可,拉着观南做什么?”
悦知风见季熠过来了,终于换了个姿势、把擦了一半的琴放下,又拿起手边惯用的麈尾小扇轻扇了两下,缓缓开口:“你不要再欺负有恒了,他还不是因为看到观南回的是悦庄,才特地来确认的吗?”
谢观南闻言侧过脸看了一眼悦知风,后者的表情并没有什么特别。方才还是谢观南第一次听悦知风叫他的名字,心里有些不一样的滋味。认识以来,悦知风一直都称呼他为“小友”虽然听着也亲切,但终究还是有些外道,此刻当着曹豫的面直呼他的名字,这显然又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这个曹有恒,以前是大理寺的刑狱高手,到了都护府也是专门负责对外侦破外族外国细作间人的。”季熠虽然看着曹豫,但这话显然是说给谢观南听的,意思就是告诉他曹豫的身份和他从事的差事,也同时暗示了曹豫,在悦庄无不可对谢观南说的事。
“细作?”谢观南眼中闪过寒光一道。
“你别紧张,不是多要紧的事。”季熠用眼神匆匆安抚了一下谢观南,他知道对方想到了哪里去了,但眼下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只是又忍不住斜了一眼把简单的问题搞复杂的始作俑者曹有恒,“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曹豫的表情非常复杂,有一种淡淡委屈但又不敢表露的拧巴。这位齐王一过来就先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大家也不是没见过的,突然上来就给自己甩脸子,然后还一副责怪他不识趣的态度,让他不由得怀疑起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这位了,以往明明看着还挺平易近人的,才多长时间不见,竟好像变了许多。
所幸如谢观南这样无官衔无品级的人反而不会有这样面对上官的恐惧吧?比起天生就在上位的季熠,谢观南还是更能理解曹豫的心情。看着曹豫为难的神情,有意替他解围,便道:“曹司马若不放心,我可以回避……”
曹豫刚坐下去的身子像弹跳起来似的立刻又站直了,忙说:“不用不用,两位王爷既在,下官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田衡一案,确系自杀,具体的原因之后可问容霏,哦,容霏就是容氏的全名。都护府正在严密监视容霏这条线索,而我们也才得知她与席昭的关系,怕谢捕头追查过于深入,打草惊蛇就不好了,所以前来和谢捕头沟通。”
一口气把话说完,曹豫才又缓缓坐到禅椅上,要早知道这两位大人物都这么不把谢观南当外人,他何至于这样小心翼翼,对贵人们的察言观色,真比辨别细作和追查线索更难更累。
“容霏到底是哪里的人?”季熠如数家珍般一连报出好几个西南周边小国和部族的名字,直到被曹豫打断。
“她是安南人。”
若非悦知风在场,谢观南听到这里也想要从榻上跳下来。听季熠这个问话的方式,他早就对容氏的来历有疑问,也就是他早就看出来容氏并非汉人。而听曹豫回答的这般干脆确定,也不难发现,都护府掌握的信息自然是远超过衙门这几天的调查,无怪乎曹豫能一口咬定田衡是自杀。
都护府跟的是容霏的线,田衡虽是附带的,但他是容霏最亲近的人,所以都护府掌握的信息定然不会出错。若容霏是安南人,曹豫负责的又都是对外甄别细作之事,所以——
“所以容氏……是安南细作?”谢观南盘到最后,发现似乎只能是这么个结果了。说完后的谢观南发现其他三人分别用不同的眼神看向了他,“怎么我说错了哪里吗?”
“几乎说对了一半吧。”曹豫看着悦知风和季熠都仿佛是在等着听他说书似的表情,突然觉得这屋子里一定要找一个正常人的话,他可能会选谢观南吧,“容霏是细作,但不是安南的,是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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