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最后一次哭是几时的事,季熠已经几乎没有印象了,无论是京城的皇宫还是西南的睿王府,无论是懵懂的孩提时期还是成年之后,好像他从记事开始就知道眼泪是无用的,所以他认定自己并不需要。
可谢观南却抹了一下季熠的眼角说这是个好东西。人还有哭的能力,说明感受到了某个人、某件事对自己的意义,因为意识到了这点才会让眼泪出现,所以这一定是好事,因为它可以告诉自己,心里有真正在乎的东西。
季熠不知道谢观南这说法有何依据,他只知道从此以后这世上有一个人见过自己的眼泪并认为这是个好东西,这一点让他心里非常舒服。然后季熠就在蓬船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谢观南则是安静地做了回助眠的枕头,让季熠躺在他腿上补了约莫两刻钟的眠。
船在水上,周围有什么都一览无余,风和光都很安静,就算是没有睡着的谢观南都觉得这短暂的安宁很美好。静海卫没有跟在他能看到的距离内,他带人上船之前特意嘱咐了佟追,让他叮咛所有护卫也同时告知静海卫不要靠太近,他没打算出悦庄,所以不用跟太紧,谢观南只想给季熠片刻不受打扰的轻松。
他们平日闲暇也有这样窃窃私语的时候,但多是在房内,季熠的身份让静海卫须臾不敢远离,而谢观南就算习惯了周遭的视线也无法习惯在人前和季熠做出亲密的举动。自从发现了这蓬船的妙处,这叶小舟倒成了他俩在室外能放开了说话的所在,兴致好又不便出门太久的时候,总是很乐意往湖边来,就连季熠也不再嫌弃园子里这小池子了。只是像这样泛舟于水面既不为游湖也不为赏景,单纯放一舟二人在四周空旷处的机会并不多。
季熠太累了,谢观南自己每日晨起点卯,傍晚散衙,他是知道一个人每天能集中精神多久的。但是季熠每日要做的事情,要考虑的问题多过他不知几倍,虽然这人隐藏得很好,总是在他回家前收拾好手上的事,装作一身轻松地迎接他回来,但谢观南还是偶尔能从季熠的眼神里发现之前没有过的疲惫。
其实从前季熠的眼神也有过那种一闪而逝的沉重,那时的季熠更会藏,从不在他面前展露出一点脆弱,但谢观南分辨得出,以前的季熠是因为未知和不确定才产生的犹豫,而现在是真正因为焦虑而产生的不安。
“不打算继续做捕快了?你之前没提过,几时有这念头的?”季熠兀自睡过去,又毫无征兆地自然醒来,他素来是觉浅的,但只要是在谢观南身边沉睡,哪怕只有一刻功夫也能恢复大半精神,蓬船虽逼仄狭窄,由谢观南搂着却没有让他觉得有丝毫不适。醒过来后,谢观南随口告诉他,已经向秦孝贤提过离职的事,季熠很不解,谢观南对捕快的差事有一种让人动容的执着,他在京城受了那样的挫败都不肯放弃的这件事,没有道理在云遮却要放手。季熠不觉得谢观南这样的性子是会突然改变自己想法的人,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是我妨碍了你吗?”
捕快总在一个地方打转,而季熠则经常需要四处奔波,尤其近来他跑得越来越远、离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不是没有察觉到这点,所以每次外出都归心似箭。但他舍不得去改变谢观南,他宁愿自己多跑几次夜路,来缩短他们之间的时间和距离,也不希望让谢观南因为迁就他而放弃自己想做的事。
“不是的。”谢观南笑了笑,他向后靠去让季熠能从背后抱着他,侧着脸靠在对方胸口,然后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思考如何把这件事说清楚,“我刚遇到你的时候问过你,难道就一直待在西南这一隅不离开了吗?如今想来,那句话其实应该我问自己才对。”
就算没有季熠,他也不可能一直待在云遮,他的来路、他的归途都不在这里。谢观南意识到他过去总是等生活中的问题出现了,再努力去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如果是一个人的时候,这或许很正常也不耽误什么事,但现在他和季熠是两个人一起生活,那仅仅如此就不够了。谢观南已经厌倦了在原地送季熠出门,又等着离人不知几时的归期,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方式。树挪死,人挪活,既如此,他为什么不能先多走两步?
“可你喜欢做捕快。”季熠的声音跟着他的情绪一起有点低落,为自己这阵子徒劳的努力最终也没有协调好两人之间的问题而难过。他一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谢观南改变,他遇到的谢观南已经是他最喜欢的样子了,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整个人闪耀着光芒,叫他移不开视线,“对不起,我又让你为难了。”
“为何你默认我俩之间的问题必须是由你来解决?”谢观南回身抬手,在季熠脸颊上轻拍了两下,跟着像是心里气不过就又捏了一下,“做不做捕快,我都不会在云遮一直待下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季熠原本想追问,张嘴后才发现,他确实又太自以为是了,谢观南不是需要他这样精细地仿佛呵护盆栽那样照顾着心情的人,反而是对方一直在提供自己精神上的支撑,如果非要说他俩之间有一个人是在他们关系中作为主导者,那他觉得也应该是谢观南而非他。
“我希望能强行有点关系,可以吗?”季熠的语调中掺杂进了一点点无赖,他如今不常用这样的语气和谢观南说话了,自己都有些不习惯,所以用埋在对方颈窝这样的动作来掩饰一些他的不好意思,“观南要去哪里,都让我跟着吧?”
从最初季熠爱在他跟前扮可怜开始,谢观南就遭不住这样的攻势,是他一开始给这位王爷设定的底线过于低了,导致这人现在随随便便就跨了过来,而他对这样的季熠从来都很没有办法,但眼下真要论起谁跟着谁,那还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让你跟着也得等这摊子事落定,你若真的要去陇右,这次我陪你去。”
季熠垂下眼眸,在谢观南的颈侧摩挲了一阵,闷闷地“嗯”了一声。
琥珀松的香味从颈窝处绕着他飘来,谢观南有一瞬的怔愣,季熠今日佩了种不太常用的香,这会儿带着点药的苦味像蛇吐出的信子那样钻入他的鼻息。他比较习惯接受的是带着点清甜的香气,能让人很快松弛下来,也有助于安神解乏。季熠在衣物和房内用香都会选谢观南更喜欢的,今天这款显然不是,这个香的调子太冷了,仿佛生怕用它的人因为感受到安逸而放松了下来。
“你今日一早上都在琢磨什么?”谢观南出门时间不长,但他回来时书房里已经摆满了被翻乱的书册图卷,燃了琥珀松就说明季熠想要凝神专注于某件事,很显然谢观南回来把他从书房带走是打断了他正在做的事。
“你说的,老头那么深的城府,他不会一时脑热就随便做出不理智的决断,我想知道回鹘这次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所以翻了近五年内我们收集到的关于回鹘的情报。”季熠直接说了他的结论,“我想你是对的,老头这次的行动不是意气用事,而是精心计划过的。”
季熠能拿到的情报,无一例外悦知风手上也会有一份,而且悦知风那份一定远比季熠看到的更全面和详细。回鹘这次的内乱并不是偶然突发的,它更像是一个颗埋了许久的火雷,只差一个火星就能立刻炸开,而眼下就是有人朝这个雷扔了把火。
“所以老师往河西走廊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之前季熠最担心的不就是这个么?谢观南也最关心这一点。
“自然是为了保家卫国。”季熠放开了谢观南又坐回船尾重新拿起桨,脸上终于又出现了他惯有的、那种因为把握十足而坚定的笑容,“第一封飞鸽传书是陇右军出发前发出的,按老头的性子,为免我直接冲过去一定会再写一封信给我,只是两封信之间有时间上的间隔,我估计是半天、最多一天,说不定信鸽这会儿已经到庄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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