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尘并不知道陈扬去找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他此时正在自己的屋子里,伏在案边,看着一卷鸣琴宫地图,谋划今日行动的路线。
逍遥池在逍遥园内,那是鸣琴宫中最荒凉的地方,野草丛生,位于宫中的西北角,离他这里很远。他猜测水底有暗道,通往某个密室,密室里想必有他想要的东西。
现在已经迫近黄昏,他打算夜半三更行动。未尘又吃了一颗易容丸以防意外,备好了行动便捷的夜行衣,摸清楚了守卫的换班时间,做好了万一遇到意外战斗的准备。
他不知道自己有几成胜算,但他觉得这件事必须有人做,而正如晏华秋所说,他是最适合的人选。
未尘正想着,门外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把他的理智唤回。他急忙收起地图,翻开放在一旁的医书假装认真学习。
在他摊开书的一瞬间,门被推开了,一片暗沉沉的暮光映在地板上,勾勒出几个图形。未尘像刚刚发现似的抬起了头,一看是陈扬,忙起身作了个揖。
“尊主怎么有空过来?”
陈扬在未尘屋子里随意地走了走,貌似不经意地说:“没找到你,就过来看看。”
未尘不解他话中的深意,寻思着我不是一直搁屋里吗。
他等着陈扬的下文,没有等到,却在这个时刻等到了通讯白玉的灵光。
幸好白玉收在芥子里,陈扬看不到。
其实陈扬对灵息很敏感,通讯白玉亮起的那一刻,他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划过未尘的衣袖,一副坐在这里不走了的架势,自顾自倒了杯茶水喝。
喝完茶,陈扬看了几眼未尘翻开的医书,忽然开口:“你大便燥结?”
未尘愣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扭头看向书页,只见上面写着:“大便燥结,无水草可解。”
……哈哈,又发现了它的一个新功效。
“有一点。”未尘硬着头皮说道。
就在这时,通讯白玉第二次亮起灵光,似乎是有什么急事找他,但他不掏出芥子无法知晓找他的人是谁,只能在心底祈祷陈扬不要发现。
怎么陈扬前脚刚到,后脚就有人找他?
未尘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动作,只好跟他尬聊。又聊了一盏茶的功夫,聊到通讯白玉第三次亮起灵光时,陈扬才准备离去。未尘觉得不太对劲,陈扬平时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突然来这里又什么都不说。
陈扬终于离开,未尘等他一走远就掏出通讯白玉,结果在他辨别出灵息的前一秒,通讯白玉的光灭了,时间掐的刚刚好。
像是经过精密的计算。
……未尘看了一眼窗外阴沉的灰色天空,心里宛如被一块石头压住,让他有些喘不上气。窗户突然被一阵劲风吹得大开,门撞在墙上“咚咚”作响,眨眼之间倾盆大雨浩浩落下,打在屋檐上像急促的鼓点。
一股冷意钻进骨头缝里,未尘不禁打了个寒颤,咳嗽了两声。
山雨欲来风满楼。
……深夜,鸣琴宫朱红的鬼面砖瓦被笼罩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幽微凄白的月光洒在砖瓦上,与巡逻士兵手上提着的红色灯火互相映衬,未尘在化不开的浓墨中穿梭,觉得自己行走在一张深渊巨口,且越行离出口越远,随时有可能被吞吃入腹。那些飘着的灯火好似黑色江面上的点点渔火,闪烁不定。不过未尘并不是容易害怕的人,他在这样的环境下反而更加警觉,顺利地来到逍遥池。虽然逍遥园荒芜,但逍遥池的水不算很脏。未尘从芥子中取出无水草,趁他枯萎前吃了进去,胃里立马有些火烧火燎的疼痛。
无水草只能让他呼吸,却没办法保证他不湿衣襟。未尘不想动用灵力,他怕出事,幸好现在是夏天不算太冷,他穿着一身又黑又轻盈的衣服下了水,却还是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衣服瞬间黏在了他的身上,有点重。
他奋力睁开眼睛游到水底,手在池底的泥土上摸索了一阵,握住了一个把手。未尘心中一喜,暗道消息准确,池底果然有玄机。他双腿蹬地,猛地一使力拉开了一扇暗门,随后纵身跳了进去。
未尘从轻柔冰凉的水的包裹中猛然挣脱出来,夏天的闷热缠上他的身体。他很快落地,抬头望了一眼,那暗门竟然自动合上了,好像有什么结界在刻意割开水池与密室,一滴水都没漏进来。
未尘的头发和衣服湿透了,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砸到脚下凹凸不平的石地上,发出细微的声音,但却在寂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他从芥子里取出火折子和一件披风把自己包裹住免得受凉,随后往火折子上吹了口气,火光一刹那升腾而起,映亮一小块石壁。未尘照着脚下的路快速前行。
这条暗道看起来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积了很多灰。他正往前走着,突然耳朵一动,未尘猛地下腰看去,就见几只锋利的飞镖贴着他的鼻尖飞过去,钉在了他身后的石壁上。这里竟然还有机关。
未尘没办法了,给自己罩了个结界以防万一,走得更快了些。
他的脚倏地下陷,未尘匆忙闪开,一块巨石又擦着他的脚尖砸到他刚刚站立的位置。未尘在剧烈的动作间肌肉酸疼,他揉了揉自己的老腰,绕开巨石使轻功向黑暗的尽头飞去。
机关似乎被用尽了,这条看似无尽的石廊终于被未尘走到了尽头,仿佛只是象征性地阻挠了一下。未尘心里那股不安越发浓重,总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圈套,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未尘回头一看,来路具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果真是回不了头了。
此时挡在他面前的,是一面巨大的石门。未尘敲了敲门,回声空灵。
里面是空心的。
他在用霹雳符把它炸开和用智慧把它打开中选择了后者。动静太大了不好。
未尘用火折子将石门从高到低从左到右照了一遍,发现在石门最顶端有一个圆盘,散发着淡淡微光。他伸出手想摸摸,发现了一个尴尬的事实。
他够不到。
妈的。
算了,万一触发了警报怎么办,他还是暴力破坏吧。未尘念了个消音咒,从芥子中甩出一串霹雳爆炸符,自己退得老远,然后就见幽暗的石廊尽头像过年似的噼里啪啦发出漂亮的火光,随即“砰”的一声响,石块飞溅,石门应该被炸出洞了。
未尘揣着火折子走进真正的密室,才见那里一片灯火通明。未尘熄了火折子,在明亮的环境中不安却愈发明显,就好像一个贼偷窃时突然被主人发现一样。
他打量着密室,看见一排排的柜子贴着石壁矗立,有无数个抽屉等着他拉开,每个抽屉上都有编号。
未尘醉了,他从一号看起,看了一排一列后有点绝望,因为这些物件的排列几乎毫无顺序可言,有放一些怪模怪样的石头的,也有放纸张书册的。未尘坚信其中一定蕴含着某种规律,他开始聚精会神地观察这些柜子,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最特殊的抽屉。
它在最中间那个柜子的中央位置。
那个抽屉的颜色比别的要亮一些,一尘不染,像是经常被拉开清洁一般。未尘好像被蛊惑了,朝那个抽屉走去,一步一步。
他站定到抽屉前,将要把手搭上拉柄的那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一屁股摔在地上。未尘疼得嘶了一声。
不对啊,拉开其他抽屉都顺利无阻,怎么只有这个还设了第二道限制。
这使他更加确信这个抽屉放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未尘又试着靠近它,越来越近,环顾四周有没有什么机关。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画了个显灵阵,果然显示出一堆银色符文环绕在那个抽屉周边。符文中间,有一个用银色灵力勾勒而成的悬空的圆盘,跟石门顶端那个很像,难道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未尘把手轻轻放到圆盘上,那个圆盘居然开始自己转动起来,转了两圈后就停了,银色变幻成了绿色,他诧异地愣住了。
这是密码正确?
但是抽屉仍死死地关着,没有动静,
未尘又跑去门外,拖了几个石块垫在脚下站了上去,把手贴到圆盘上,它竟然也自主转动了两圈停了。
有种什么荒谬的猜测要破土而出,未尘呼吸微滞,走进密室,缓缓将手搭在了拉柄上,而后迅速拉开,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探头往里看去,心猛地一震,摸在抽屉上的手开始不住地颤抖,僵在原地,铺天盖地的酸涩包裹住他,像是要让他再也不能呼吸。
抽屉里躺着的,赫然是一串青翠的竹节链子。
他的鼻头一酸,拿出那串链子,指腹轻轻从被磨得圆滑的竹节上抚过,突然摸到了几笔细小的沟壑。
未尘眨了下眼,手指从凹陷处移开,露出两个笔锋熟悉的小字:陈扬。
这是他的字迹。
当时未尘将这串链子交给陈扬时曾说过,等他有灵力了可以选择显现字迹,抑或一直藏起。
未尘敢确信,在去离白山之前他的链子上光洁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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