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姑拿出自己带来驱鬼用的桃木棍,指着黑三儿大喝一声,呔!吾乃太上老君是也,鬼魂快快出来,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超过一个时辰,太上老君要捉拿你归案。
仙姑看看屋外灼热的阳光,说要让这个有鬼附身的人,跪在我的桃木棍上,在阳光下跪一个时辰,再凶险的鬼,也扛不住我的桃木棍和阳光之气!只要过了一个时辰,她身上的鬼必定就跑了。
大娘赶紧问,她身上没鬼了,无后,败家克夫的鬼是不是也没有了?
仙姑说,无后,败家克夫之类的事,不归太上老君管,由你们自己做主处置。
仙姑站在院里,用桃木棍在地上划了一个圈,再用脚尖点点圆心的位置,将桃木棍放在圆心上,说就在这里跪,跪足一个时辰,鬼自然就跑了。仙姑说完,进屋收拾自己的东西,拿着银子和刚才被割喉的大公鸡,走了。
黑三儿吓得瘫坐在地上嘤嘤的哭,天降横祸,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祸呀!所有人都看着瘫坐地上的黑三儿,大娘见仙姑走了,对黑三儿恨恨的说,原来是你身上藏的恶鬼在伤我们,你自己去跪一个时辰,先把鬼赶走再说以后的事。
黑三儿被吓傻了,瘫坐在地上没动弹。大娘捡起一把扫帚,抡起扫帚就在黑三儿身上噼噼啪啪打了几下,痛得黑三儿拼命哭嚎,我不能跪呀!我怀着孩子,跪久了怕孩子保不住呀!
但大娘对黑三儿的哭嚎并不理会,对黑三儿历喝,你身上已经藏着恶鬼了,不将恶鬼赶走,恶鬼必定会伤了孩子,只有赶走你身上的恶鬼,孩子才能无恙,才能保孩子周全。
大娘见黑三儿只是哭,就抡起扫帚又要打,黑三儿这才哭着走到院子中间,在仙姑放下的桃木棍上跪下来。
炙热的太阳像一个火盆罩在黑三儿头上,桃木棍是扁圆的,膝盖跪在桃木棍上,磕得她疼痛难忍,不到一个时辰,黑三儿就昏厥了过去。
当天晚上,黑三儿流产了。
大娘说,这个仙姑真神呢!她说黑三儿无后,果真,怀孕了都会流产,看来黑三儿无后是真的了。
大娘就琢磨着,也不知道黑三儿身上的鬼走没走,即或那鬼走了,黑三儿除了无后,还败家克夫,这样的妾就是恶人,是恶人就不能留在家里!大娘要将黑三儿卖掉,重新买一个妾。
卖掉黑三儿,成为大娘的当务之急。她很担心,晚一天卖掉黑三儿,曹家就多一天被她败家,曹家文就多一天被克夫的风险。
前院发生的事林月并不知道,她到杨树街的林记商行去了。
林记商行自开业以来,因为卖的东西都是市面上没有的,不仅好吃好用,而且价格便宜,所以来买的人实在太多。火锅底料,黄金饼,还有味精,一经投入市场销售,就从来没有库存,因为吃过用过的人,都惊叹东西犹如天物,用过肥皂香皂,再去用皂角和草木灰洗衣服洗澡洗头?那是不可能的。
民众对肥皂香皂的依赖只能靠市场的供求,但朝廷官员对肥皂香皂的依赖,却使福临犯愁,买不到肥皂香皂的官员,纷纷去讨好福临,想通过福临与林福记的特殊关系开后门。社会需求太大,香皂肥皂生产有限,几个厂加班加点生产都供不应求。林月到商行看见的,是杨树街上停满了马车骡车牛车人力车,零售的,批发的,挤满整条大街,林记商行买卖火爆的场景,早就成为京城一道新的景观。
林月从商行回家,见到面色苍白的黑三儿坐在前院大门外的一把椅子上,叶儿站在黑三儿身边流着眼泪。
大娘今天一早就将黑三儿赶出了家门,她再也不能容忍黑三儿的晦气,怕她待在屋里会给曹家带来灾祸,就叫黑三儿坐在大门外,让叶儿守着她,不许黑三儿离开,她去找牙婆将黑三儿卖掉。
黑三儿昨天晚上流产,今天就被大娘赶出曹家,还要被大娘卖掉,这对黑三儿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昨天跪桃木棍,太阳爆嗮和流产的痛苦,已经令她极度虚弱,现在她坐在大门外的石阶上,散乱着头发,眼神空洞,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绝望和恐惧。
叶儿可怜她,搬来一把椅子,让黑三儿坐着,自己站在黑三儿身边,陪着她流泪。
林月自从搬到后院居住,对前院发生的事就基本不过问,现在突然看见黑三儿这种情况,心知是被大娘责罚,妾被大娘责罚,不关林月的事,所以她就径直回了后院。
回来后,见米康氏和蒋玉娘都在抹眼泪,林月好生奇怪,问蒋玉娘,什么事这么伤心?
蒋玉娘一听林月的问话,忍不住眼泪流得像两条小溪,蒋玉娘哭着说,黑三儿实在太可怜,昨天罚跪,晚上流产,今天就要被卖掉,黑三儿被卖,她哪里还有活路!
林月心里一惊,问蒋玉娘,大娘为什么要卖掉黑三儿?蒋玉娘就哽哽咽咽将昨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林月,林月听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老爷子和大娘的病情都是腹胀,嗳酸还伴有厌食,这不是因为红薯吃多了的缘故吗?刘家村挖的红薯不多,虽然大家都喜欢吃,但红薯量少,余下的红薯就尽着两个老人吃,两人都喜欢吃,吃起来就没有节制,老年人脾胃虚弱,吃多了红薯,就引起腹胀嗳酸厌食,这样的事哪里需要请郎中看病?不吃或少吃红薯,不是就没事了?
自己吃多了红薯引起身体不适,却怪在黑三儿身上,大娘着实愚昧,仙姑着实可恶,黑三儿着实可怜,这些都使林月深感愤懑,这不仅仅是封建迷信害死人的问题,问题是女人可以当牲口一样的买卖?这是什么世道,难道女人就不是人?是可以随便买卖的物件?
林月是个有血性的女人,认为这样的闲事并不是闲事,她一定要管,不为别的,只为黑三儿是个女人。
林月大步来到前院门外,恰好看见大娘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女人,从杨树街远处走来。
中年女人穿着肥大的衣裙,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那脂粉涂抹之厚,估计蚊子都刺不进皮肤。林月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大娘找来的牙婆。
牙婆跟在大娘身后,径直走到黑三儿坐的地方,两眼就没有离开过黑三儿,不是黑三儿长得好看,在她的眼里,黑三儿就是一头牲口,她看黑三儿的眼神与看一头待卖的牲口是一样的。
见黑三儿坐着,牙婆就要求黑三儿站起身来,她要看看黑三儿的身高胖瘦情况。黑三儿太虚弱,哪里站得起来,叶儿就搀扶着让黑三儿站起身来。
牙婆捏捏黑三儿的胳臂,又捏捏黑三儿的大腿,嘴里说着,太瘦!再看看黑三儿的皮肤,说一声,太黑!见黑三儿低着头,牙婆又将黑三儿的下颌托住,将黑三儿的头仰起来,再看看她的模样,说一声,太丑!
黑三儿真的如此不堪?非也!俗话说,嫌货才是买货人,买家挑毛拣刺,说明她对货物感兴趣,在争取最低价格,这是市场买卖常识,大家都懂。
牙婆看完黑三儿,顾自摇摇头,对大娘说,这样的货是生货,要做熟了,还得花很多本钱,不合算。
牙婆说的意思,她如果将黑三儿转卖到青楼做妓女,还得对黑三儿养一段时间,还得进行一些基本技能的培训,这些都是要花本钱的,所以,不合算。
大娘一听急了,说我便宜一点卖给你,省得她成天和我作对。大娘不敢说黑三儿败家克夫,她只能说黑三儿不听话和她作对。
牙婆略有所思,说二十两银子,再多我就不买了。
大娘一听,愣了一下,她知道现在买妾的行情大约是四十两银子,卖妾的价格比买妾的价格要便宜一些,大娘急于卖黑三儿,对牙婆出的价是三十两银子,现在牙婆腰斩只给二十两,大娘觉得实在太亏,正在犹豫,只见门口停下一乘轿子,曹家文从轿子里钻出来,迎面就看见林月,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林月了,今天冷不丁看见她,曹家文不禁愣了一下,他眼中的林月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两样,虽然模样看起来很熟悉,但两人对视的眼神却非常陌生,好像两人从来没有过什么交集。
再看看黑三儿,见黑三儿在哭泣,又看看大娘和牙婆,曹家文一头雾水。
正在曹家文愣怔之时,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三儿!三儿呀!这声音听起来就像在漫漫黑夜,活着的人在寻找呼唤死去的亲人一般,声音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林月望向来自声音的方向,只见黑李氏披头散发,脸色铁青,跌跌撞撞跑来,见到黑三儿,一把将黑三儿紧紧抱在怀里,哀痛的声声呼喊,三儿,我的三儿呀!黑李氏的呼号,使在场的人都心惊肉跳,黑三儿见到自己的娘,原本虚弱的身子像打了鸡血,痛苦绝望和委屈如同火山喷发,一把死死抱住娘的腰,一声声呼喊着娘,娘!
母子连心呀,二人抱头痛哭,哭得死去活来。
林月被这样的场面震撼,她活了两辈子,这是第一次亲临人间母子生离死别的场景,这样的场景实在太悲惨,不忍直视。
黑李氏松开黑三儿,噗通一声向大娘和曹家文跪了下来,额头触碰着冰冷的地面,发出砰砰砰的响声,黑李氏额头磕出血来,血珠在她的额头像珍珠般闪着殷红的光,血珠破了,血水渗出来,像细细的一根红线从额头流到鼻沟,顺着鼻沟再从脸上淌下来。
黑李氏不知道额头的疼痛,她的心痛早就使身体的疼痛麻木。黑李氏拼命磕着头,嘴里呼喊着,求大娘饶命,求少爷饶命,求少奶奶饶命!我把黑三儿领走,不要卖了三儿!
牙婆做这行买卖多年,见过很多亲人生死离别的场面,她的心已经坚硬如铁,不为所动。所以就看着大娘,大娘是一家之主,也是卖家,牙婆是买主,卖家要卖,买主要买,公平交易而已。
只见大娘冷笑一声,对黑李氏说,不卖她,我的三十两银子就没有了,你拿三十两银子出来,把黑三儿带走,我就不卖。
黑李氏愣了,她到哪里去拿三十两银子?黑李氏不是京城的人,在京城除了黑三儿这个女儿,举目无亲,她在哪里去找三十两银子。
黑李氏绝望了,一把抱住大娘的腿,说大娘行行好吧,三十两银子我认了,以后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要将银子还给你。
大娘厌恶黑李氏抱自己的大腿,就一脚将黑李氏踢开,再次冷笑一声,说我哪能等你以后做牛做马,我现在就要三十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天经地义!
曹家文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自己的二奶怎么说卖就卖了呢?不过,他知道了也没用,父母之命,哪敢违抗,何况妈宝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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