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这桌只有四个人,曹家文不喝酒,一如既往的不说话,只闷头吃饭喝汤。
曹家武给爹带来一罐丰谷酒,打开罐盖,给爹斟上一盅,自己也倒上一盅,陪着爹喝起来。
虽然有人喝酒,但没有喝酒的气氛。俗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关键在于气氛对。这桌男人喝酒没有气氛,只有曹杰真在营造吃菜气氛,将喜欢吃的菜拖到自己面前,使劲吧唧着嘴,吃得狼吞虎咽,那架势,恨不得将桌上的菜悉数倒进嘴里。
女人这桌虽然人多,但这桌人只吃菜不喝酒,吃饭不喝酒,一点意思也没有。再加上三个小妮子都很拘谨,每拈一次菜,都要怯生生的看看曹姜氏的脸色,这样的场面,没有欢声笑语,更没有豪言壮语,大家都埋头吃菜。
大娘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时不时用筷子点点桌子上的菜,嘴里说着,这个好吃,你们多吃点,那个好喝,你们多喝点。林月和曹姜氏就将大娘用筷子点过的菜或汤吃一点。
林月心下吐槽,什么七年男女不同席,这不是陋习是什么习?如果全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就不会出现这种难堪的状况,今天吃的什么团年饭?吃了个寂寞。
老爷子原本酒量不大,一盅酒还没喝到一半,就喝得有点高了,喝高了的老爷子手里端着酒盅,看看孙子孙女们,时间过得好快,最长的孙女就要嫁人了,如果顺利,明年自己就当太外祖了,四世同堂呀!人生圆满了。
老爷子突然就诗兴大发,口齿含混不清的吟诵起“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的诗句,老爷子没读多少书,古人的诗句虽然也能背诵几首,但每首都背不完全。
老爷子一吟诗,曹家文就跟着兴奋,老爷子吟了这么两句,后两句却想不起来,曹家文迫不及待接着大声吟诵,“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老爷子吟诗正在兴头上,被曹家文一搅合,就瞪了曹家文一眼。曹家文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不敢再吟诗,继续埋头吃菜。
女人们这桌继续沉闷。
但老爷子和曹家武借着酒劲却打开了话匣子,从曹家湾的二狗子最近又添了一个儿子,说到牛三娘改嫁,从曹家的曹蛮牛,说到蛮牛他大伯的生日,又从曹家的幺麻子,说到近日刚娶了媳妇的曹虎子.....,两人越说越有劲。
老爷子离开仓西县离开曹家湾,这么几年,最想听的就是那些他熟悉的张家长李家短,张公喝酒李公醉之类的事情,每说起一个人,老爷子眼里就泛起一点泪花,曹家武说起的这些人,全都是老爷子熟得不能再熟的人,老爷子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再问问一些琐碎的事,曹家武都一一回答。
林月坐在邻桌,对老爷子和曹家武的说话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仅林月在听,曹姜氏和大娘也在听,大娘听见那些他熟悉的人和事,也是眼含泪花,满桌的人吃菜吃得差不多了,都竖着耳朵听老爷子和曹家武说话,桌上的气氛就显得更加沉闷。
曹家武说,曹家湾去年干旱,河沟里的水都干透了,人畜吃水非常困难,曹老四家的大孙子说他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家那块切刀田有泉眼,从泉眼里涌出的水哗哗外流,那水将他的裤子都浸湿了。醒来一看,原来是他尿了炕,将自己被子尿湿了。曹杰真抢过话头,说我也做过尿炕的梦。
曹家武继续说,曹老四认为他大孙子做的梦一定是仙人指路,他就在切刀田打井,没打多深,真的就打到泉眼了,那水突突直往外冒....。
老爷子瞪大眼睛,切刀田有水?老爷子对曹家湾的田土是很熟悉的,那些田土叫什么名字,他都能叫出来,当然知道切刀田是指的哪块田。
曹家武喝一口酒,点点头,水一打出来,我就去看了,那泉眼确实很大,曹家湾的水源就属切刀田的水源充足了。
老爷子说,切刀田是曹家湾的冷水田,地和水都冷,不长庄稼。
老爷子眼睛一亮,既然不长庄稼,那块田不是在曹老四家院子附近吗?既然打出泉眼了,就在切刀田建口水井多好,建口水井比用来种庄稼有用多了。
曹家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族长不同意在那块田里打水井,说那块田是官田,只能种庄稼,不能改变用途。
老爷子一听,恍然醒悟,点点头,是的,那块田是官田,没有官家的许可,是不能改变用途的。
老爷子和曹家武继续喝酒,趁着酒兴,曹家武说,这两年,族长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就发财了,他家嫁女儿....,曹家武顿了顿,看着老爷子,爹你知道他家小女儿,名叫曹九儿的那个。
老爷子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曾经掉进粪坑里差点被淹死的小妮子?曹家武点点头,是的,曹九儿今年嫁人了,族长给她女儿的嫁妆才多呢,足足有六十八抬,抬抬都插不进手,装得满满当当的。
曹家武说完,喝一口酒,表情就有点疑惑,族长原本也没有这么富的,不知道他在哪里发的财?
曹杰真听了,很不乐意,大声警告曹家武,你不能说我祖父的坏话!
曹家武赶紧解释,我没有说族长的坏话,族长一直都发财的。俗话说,一个人财运来了,运气就会追着你跑,挡都挡不住。
老爷子听说曹轼发了财,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族长发财好呀!曹家家族不是该旺了吗?
曹杰真吃饱跑出去玩了,曹家武看看曹杰真的背影,撇撇嘴,旺什么旺呀!族长发了财,曹家祠堂想自己办族学供曹家子孙读书,但办族学的款平均摊到每户人头上后,一些人捐了,一些人拿不出钱没捐,族长也只捐自己那点钱,其他的就不管了。所以,族学至今都没有办起来。
曹家武说完又撇撇嘴,祠堂的祠门,享堂还有两厢廊道早就破败了,家公堂讨论了很多次,不少人也捐了款,但捐款的银子不够,祠堂该维修的部分眼看越来越破烂,族人都很焦急,但族长不急,他也不再组织捐款,大家只能眼看着祠堂破败下去。
曹家武说完,又补充一句,族长抠门得很,别想在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
曹家武不放心的看看曹杰真跑走的方向,满脸沮丧,对老爷子说,族长说他将曹杰真抱养给我后悔了,他的孙子跟着我没有希望。曹家武很是忿忿不平,希望什么?他现在说这话,言下之意就是说我的资产都被火烧光了,曹杰真继承不了什么财产,所以他就经常甩脸子给我看。
老爷子和曹家武心里都明白,当年曹轼要将孙子过继给他,那是找了好几个人来给他说好话的,现在见曹家武没落了,他就后悔了。
曹家武两眼有些呆滞,最近族长就代我写了一份曹杰真归宗的文书,那些以前在过继文书上签字的人,都在归宗文书上签了字。
老爷子心里一震,曹杰真归宗?他不是在宗族里吗?
曹家武说,他归宗是归他亲生爹娘家。
老爷子一下就来了气,将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磕,他们凭什么要曹杰真归宗?
曹家武很是无奈,族长说是曹杰真说的,杰真说他在我这里受虐待,是杰真要回他亲生爹娘家。
老爷子想起刚才曹杰真不认他这个祖父,仍然认为他的祖父是族长,心里更气,杰真在你家称王称霸,你们那么惯着他,他还说被虐待?
曹家武呐呐的说,杰真还小,不懂事,肯定是族长叫他这么说的。
老爷子释然,我说呢,曹姜氏那么惯着杰真,肯定是担心杰真长大了不认他们,过继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养大了,再不认爹娘,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问题是,这个过继的儿子还没长大,就已经不认他们了,竹篮打水不是已经空了吗?
老爷子悄悄问,杰真自己想归宗?
曹家武说,不知道族长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这段时间在家里故意闹腾。族长不久前还专门对我说,要我主动放弃曹杰真,不然他就要对我不客气。
啥?老爷子懵了,族长敢威胁你?曹家武忧伤,以前不敢威胁,现在敢了。
为什么?曹家武欲言又止,不由得打了一个饱嗝,一股酒气顿时直冲脑门,酒的威力发挥出来了,曹家武顿时有了胆气,他瞥一眼正在用心喝汤的曹家文,说曹家家族的人都知道兄弟被皇上褫夺了功名,他们已经将兄弟被褫夺功名的事写进族谱里了,族长说,一个被褫夺了功名的人就是罪人....。
说到这里,曹家武有些不放心的看看老爷子,老爷子正在不放心的看着他,那眼神分明是要他继续说下去。
曹家武索性就把话说清楚,族长认为,罪人的祖母不能进祠堂,所以,族长以家公堂的决定为理由,已经将祖母的灵位请出了祠堂。
老爷子的手不禁一抖,手里的筷子就掉在桌子上,曹家武赶紧说,我将祖母的灵位设在了我家里,天天供奉着,爹你不用着急。
祖母的灵位被请出了祠堂?这消息不仅令老爷子惊恐,也令林月和大娘惊愕!
想起当年曹家文被皇上钦点荣誉状元,曹轼专程到京城,又是负荆请罪,又是讨好送礼,其目的就是要老爷子归宗,老爷子回到仓西县,那接待规格之高,曹家家族的人扬眉吐气载歌载舞的场面之热烈,那种场面没人敢想。曹家家族的人将老爷子和曹家文像菩萨一样的供着拜着,为了老爷子的亲娘灵位进祠堂,族长亲自主持家公堂开会,出台了女性灵位进祠堂的若干准则,老爷子亲娘的灵位享受了进祠堂的特殊待遇。
现在曹家文被皇上褫夺功名,族长马上就现了原形,迫不及待将曹家文被褫夺功名的事写进了族谱,还将曹家文的祖母灵位请出了祠堂,还要曹杰真归宗,这不就是典型的落井下石吗?
喝高了的人思维是跳跃式的,老爷子还没从惊吓中醒过神来,原本积压在心底的那份乡情瞬间像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
他没想到仓西县老家会发生如此多的事,自己身在京城,既不能供奉爹娘的灵位,又被族人如此欺负,他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哗哗流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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