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一连好几天她没再见过他,原本红叶已经放弃希望,不意某天又见到他出现。
那天天气晴朗,红叶提着水桶才晃到河边就看见了他,他同样坐在那颗树阴底下,同样低着头,手里却捧着一本书,像是津津有味的阅读着。
乍见到他,她又惊又喜,连忙放下手中的水桶,三步并两步跑到他的面前,弯下身子看他和他手中的手。
那是一本好厚好厚的书,里面有好多好多她看不懂的文字,她纯真的笑着,开心的对他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来?你知不知道,我好高兴再见到你?”
她一连问了好些个问题,也不等他回答,又径自道:“你在看什么书?你识字吗---能不能教我?我也想识字,写字,你可以教我吗?”
“你学这做什么?”他反问。
“学了我就可以写信了呀!”她热切的说。
“写信?写给谁呢?”他眉头轻蹙,不解的问。
“我娘呀!我要告诉娘我很好,不要她担心,还要问姐姐的病好了吗---”她理所当然的说,一派天真的面孔。
“你说呢没有爹娘的。”他插口说。
红叶心头一震,表情顿时变得僵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难掩心中痛楚的说:“对呀,我认字也没用,还是不学了,我---我回去了。”语落,她飞也似的跑去拾起水桶,甚至因忙着离开也忘了打水。
隔天,红叶在半路上遇到他,身旁有两桶盛满清水的大桶,他似乎早在那里等着她,让她不自主的向他走去。
“来,我教你识字。”
她看着他,一脸迷茫。
“不用担心。你瞧,我帮你把谁都取好了,你不用赶着回庵堂,有更多的时间学字。”
说着,他就弯下身子,拾起地上的枯枝,在黄土地上写了大中小三个字,然后逐一告诉她发音和语意。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
“了尘。是师父取的,庵堂的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他很快的在地上写下‘了尘’二字。
“这就是你的名字,认得自己的名字,往后还能学的就更多了。”
她微笑着点点头:“你叫什么呢?”
他想了一下,在地上写了‘小言子’三个字。
“小言子,以后你就这样叫我。”
此后,他们成了说话的伴儿,读书的伴儿,游戏的伴儿,解闷的伴儿,红叶愈来愈喜欢小言子,因为他是唯一关心她,照顾她的人。
小言子教她认字习字,还会带好玩好吃的东西给她,有次甚至带了整只鸡腿来,她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庵堂吃的都是素的,我已经好多年没吃过肉了。”她咽下口水,抵不住肉香的诱惑。
“现在不是在庵堂,你放心吃吧。”他心疼的说:“你好瘦,应该多吃一些营养的食物。”
她眼眶立即浮上了一层泪雾。
“你对我真好。”她由衷的说道。
“你对我更好。”他回应她。
两人相视而笑,这一瞬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只是两人都还只是孩子,但或许正因为如此,感情才是最纯也最真的。
有一回,庵堂的管事尼姑为了小事责罚红叶,打的她浑身一条条的血痕,小言子发现了,扬言要替她报仇。
“不不不,这样不好。”红叶焦急的大声反对。
她十分懊悔自己没能隐藏伤痕,但脸上的红肿如何掩饰得了呢?
“你怕我说得出做不到?”他愠怒的问她。
“不是,她好凶的,我怕你受伤,我不要你为了我冒险。”她摇头。
“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点。”
红叶见他眼底的决心已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
果然两天后,管事尼姑半夜里大声哀嚎,惊动了庵堂所有的人。
红叶挤在人群里,看见管事尼姑被刀划伤的脸,那像是脸上覆了一张渔网,腥浓的鲜血味令人作呕,更恐怖的是尼姑的哀嚎声。
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嫉妒疯狂的大喊:“有鬼,有鬼---有鬼---”
一遍又一遍,回荡在红叶的脑海里,当她之后再见到小言子,立即投进了他的怀里,用双手牢牢的抱住他。
“是你吗?是你吗?我的天,我不敢相信你真的做了那种事。”
他用双手捧住她的头,认真的说:“我说过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可是,万一被人发现了,万一你被人抓走了,万---天啊!我不要你有事,我不要。”她带着疑虑惶恐的说。
“不会的,你瞧,我不是好好的站在你的面前吗?”
“可是---但愿没人发现,永远也没有人发现。”她长叹一声,双后合十,真心向天祈祷。
后来这事确实没被人给发现,谁相信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会用这样残忍的手法来伤人。
再说那尼姑之后也疯了,别人也就相信她真的是被恶鬼缠身,加上她平日素行不良,庵堂对她早有不满,便私下把她送走,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也因此庵堂对出入的门禁限制更严了,红叶一个月难得出门一次,与小言子见面的机会也相对减少。
但他们还是想出了办法,小言子在庵堂后巷小门边的墙上挖了一个小洞,做为彼此的秘密通讯地点。
他虽然见不到她,却可以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透过书信文字告诉红叶,她虽然见不到他,却可以知道他所有的一切。
他还是可以借此表达内心的关爱,让她可以从他留给她的东西里,看出他是在乎她的。
然后在见面的日子里,好好倾吐对彼此的思念。
两年很快过了,红叶现在已经是十二岁的大女孩了,出落的更加标致美丽,而小言子十六岁,正是对感情懵懵懂懂,跃跃欲试的年纪,他总是情不自禁的望着她,任心底的情愫恣意发酵。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永远的离开尼姑庵。”看着她,他总不忘这样对她说。
红叶每回听了,总是用微笑回应他,但这次她的眉宇间竟泛起淡淡的愁。
“那你要快一点,否则等师父替我落了发,那时候我就只能待在庵堂,哪儿也不能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他拥着她,柔柔的说。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计划远不及时局的变化,怎么也想不到分离的时刻已悄然来到。
再次见到小言子,红叶立即感染他周身的兴奋与雀跃,他欢欣鼓舞的说:“我爹娘得到了平反,我就快要可以回家了。”
“家?你的家不就在这里吗?”红叶若有所失的问。
“当然不是,我流落在此是有原因的。不过,那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我又有了新的未来。”
他雀跃不已,完全忽略了她的感受。
“你什么时候走?”她终于问出口。
“不知道,当然是愈快愈好。”他想也不想的回答。
“那---我祝你一路顺风。”
小言子终于注意到她的落寞。随即握住她的手,信誓旦旦的保证:“一旦我有权有势,一定回来接你。”
她笑而不语。
“相信我,你知道我说到做到的。”
她点头,心里却明白自己不过是在敷衍他,谁能预知未来,何况未来对她而言实在遥不可及。
那次分开后,红叶再也没见过小言子,有一天,她在两人联络的秘密小洞中,发现他留下来的东西---
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和一张写着‘我走了’的字条。
当下红叶顾不得庵堂严厉的规定,没命似的跑上后山,因为在山顶可以看见出城的路径。
偏偏这天出城的人特别多,几十匹快马和无数的马车,她不知道小言子在哪里,只能放声呐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看不见所有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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