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青骨就此在药王谷住下,这一住就是小半月。
半月里,药浴、拨骨轮番受了一遭,这几日又被楚屿芳扔进了寒井,一呆就是三天。
寒井下通地泉,其水蕴含地脉之灵气,能炼补真身,助益修为,亦能疗伤愈疾。
可井下寒冷至极,非常人能忍受,伏青骨在井中待了三日,今晨出来时,眉发结霜,身上直冒寒气。
楚屿芳领了两名药师在井口等她,一见她冒头,连忙拿毯子给她裹上,“可能消受?若受不住,停个一两日也无妨。”
伏青骨说话都冒白气,“习惯就好了。”
她初下井之时,确实难以忍受,更莫说要泡进那冰冷刺骨的泉水之中,她只能一边泡,一边运气御寒,习惯之后,就不怕冷了,反倒觉得身心清净。
楚屿芳倒出一颗带着酒气的药丸给她,她接过后吞下,只觉一股暖流霎时涌向四肢百骸,整个人都热乎了。
“这是什么药?”
“三酒丹,取酒之精魄所炼,有行气补血之效。”楚屿芳索性将整瓶三酒丹都给她,“你过后再下寒井,可服用此丹,可御寒回暖。”
这倒是个好东西,伏青骨收了。
楚屿芳提醒道:“一次只可服用一颗,多了便会醉酒。”
伏青骨点头,“知道了。”
几人来到若耶溪,楚屿芳替伏青骨诊脉,经过这半个月的治疗,伏青骨的外伤基本已痊愈,唯有元丹与识海还没有进展。
楚屿芳道:“元丹本有自愈之力,只需进补温养即可,若强行用药催醒,恐怕适得其反。”
“不急。”伏青骨这些天,一日化一颗妖兽内丹,将元丹补得光滑滋润,加之楚屿芳疗愈辅助,想必再过不久它就会觉醒。
楚屿芳再探伏青骨识海,仍旧是破破烂烂,理不出头绪,她叹道:“原本兄长若在,合我与他二人之力,可侵入仙子识海,进行疏导,如今仅我一人,便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伏青骨好奇道:“什么办法?”
楚屿芳道:“东海有神蜗,可重塑人之记忆,我们可借助它来修复你的识海。”
东海,那不就是蓬莱所在?正好她收了席玉的请帖去看山海祭,此去倒可一举两得。
伏青骨又问,“神蜗长在东海何处?”
“蜃境。”楚屿芳见伏青骨一脸陌生,又解释道:“蓬莱禁地。”
既是禁地,恐怕没那么好进。
“不用担心。”楚屿芳继续道:“我会写封信给戚阁主,请他应允你入蜃境借神蜗,药王谷与山海阁向来交好,戚阁主应当不会推脱。”
伏青骨忙谢道:“那便有劳少谷主费心了。”
楚屿芳笑道:“仙子无需客气,都是小事。”
伏青骨又问,“紫霄雷府那边有消息了么?”
楚屿芳正要回答,便听外头有弟子传话,说紫霄雷府派人来拜访。
二人面面相觑。
伏青骨换了身衣裳,随楚屿芳前去一探究竟,却不想一到谷口,差点被十几大车的金银财宝给闪瞎双眼。
押车的弟子见到楚屿芳后,恭敬上前,见礼道:“拜见少谷主。”
楚屿芳扫了一眼,冷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那弟子和气一笑,随后递上一沓厚厚的单子,告道:“这是我们掌门付给药王谷的诊费,还请少谷主点收。”
诊费?
伏青骨看了眼长长的车队,咋舌道:“这是把紫霄雷府给掏空了吧?”
木已成舟,不收白不收。
楚屿芳接过单子粗略一扫,随后递给左长老,左长老领人上前清点,清点无误后,才放行让弟子们搬东西入谷。
伏青骨看一箱箱财宝流水似地从面前经过,心想若九渊一开始便以如此丰厚的诊金利诱,楚绾一绝对会答应。
楚屿芳面若寒霜,对押送诊金来的紫霄雷府弟子,一个好脸也欠奉。
那弟子也不在意,从袖里拿出一封书信交给她,“少谷主,这是楚谷主托我带给您的书信。”
一听说是楚绾一带回来的书信,楚屿芳快手接过,立即展阅起来。
伏青骨见她看完信后,神色缓和不少,便猜测楚绾一有在信中赔礼安抚。
搬完金银财帛,楚屿芳对紫霄雷府来的弟子放话,让他们转达封元虚,务必善待楚绾一,若楚绾一少了一根汗毛,药王谷绝不罢休。
最后,她给楚绾一回了一封信,大意是让楚绾一时常联络,并安心等着她去接他。
等紫霄雷府的人走后,伏青骨对楚屿芳道:“紫霄雷府既送来诊金,想必是不会再追究九渊及其弟子死伤于谷中之事。”
“轮不到他们追究不追究。”自从楚绾一离谷之后,楚屿芳的心情便阴晴不定,“若非仙子舍命相救,药王谷恐怕早已沦为妖兽的腹中之物,这笔账我迟早要同他们清算。”
“如今还不宜擅动。”药王谷刚经受一场骚乱,谷主又被掳走,门下各派如今都持观望之态,若楚屿芳不能早日稳定局面,不用紫霄雷府出手,药王谷自己的根基便垮了。
“我知道。”楚屿芳收好楚绾一的信,说道:“我会养精蓄锐,以待时机。”
这笔钱来得正是时候,她正好可以此犒赏旗下四派,笼络其心,还可去黄金台采买武器,招买人手,以充实军备、增强谷中防卫。
楚绾一虽坑,可有一点却说得没错,只有当家过后,才会觉钱财吃紧,处处捉襟见肘。
伏青骨见她还有事要办,也不再多言,同她告辞后,折回小阁楼去寻那条四脚蛇。
在谷里这半个月,没她拘着,这条四脚蛇都快翻天了,上山下水,任意妄为,将谷里搅得鸡飞狗跳。
楚屿芳碍于她的脸面,不好追究,甚至替他隐瞒,如此更是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闹得谷内弟子们叫苦连天。
若不是偶然听药师们说起,她还不知这四脚蛇闯了这么多祸。
伏青骨回到小阁楼, 刚推开门,就差点被一条尾巴给绊个跟头。她顺着尾巴,望向阁楼,却见不时有些瓜皮果仁,下雨似的从楼道里洒下。
也不知楼上被这四脚蛇给造成什么样了。
伏青骨抬脚在面前的尾巴上一踩,那尾巴便迅速缩了回去,随即从阁楼里传来一道骂声,“哪个不长眼的踩本大爷尾巴?”
“我。”楼上安静一瞬,随后响起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伏青骨踩着瓜果尸骨自楼道上行,上楼后,除了满地狼藉,却并未见那四脚蛇身影。
她盯着洞开的窗户,嘴角一勾,在脑海中命令道:“回来。”
很快,一道白影便跟阵风似的撞进窗户,滚在地上,化成了人形。
白虺摔得晕头转向,长长的乌发,挂了一头的果皮。
他甩了甩头,盘坐在地上,仰头埋怨道:“你干什么?”
害他忽然调头,都没刹住脚。
伏青骨扫出一把还算干净的椅子,拖到他面前坐下,摆出审问架势,问道:“我倒想问,这些天你都干了什么?”
白虺眼珠子滚来滚去,“没干什么。”
“那你跑什么?”
“我、我那是去放风。”
伏青骨冷哼一声,同他清算道:“摘人仙草、仙果,毁人药圃,偷吃药师们炼制出来的丹药,是不是你干的?”
亏得那些丹药无毒,才好歹没将这条四脚蛇毒死。
这些人怎么这么小气,多大点事,竟找这妖道告状?
白虺嘴硬辩解,“那仙草、仙果长在山上,谁知道是他们种的?那药圃稀稀拉拉,瞧着跟杂草一样,我不过躺着晒个太阳,谁成想就压死了。还有那丹药,我是怕炼制出来有毒,才替他们先尝一尝,以免吃死人,不感激我就算了,还……”
他对上伏青骨幽冷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这么说,还是你有理了?”
“不说十分有理,至少也有七分……五分……”在伏青骨的目光中,白虺忐忑道:“三分,至少也有三分理吧!”
伏青骨气笑了,“好个三分理。”
这条四脚蛇不好好教教规矩,往后恐怕还会闯下大祸,伏青骨抬手化出一道电纹将白虺捆住。
又捆?
白虺立即挣扎起来,无奈根本挣脱不了,他见伏青骨化出一柄鞭子,顿时悚然,“你、我,我如今是你的师兄,你不能随便打我。”
“你闯祸时,怎么不想想你是我师兄?不想想这鞭子会不会落在你身上?”
伏青骨抖开鞭子,走到他面前,见他曲拱着身子后退,定步说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挨我三十鞭,二是……”
“我选二!二!”伏青骨还未说完,白虺便忙不迭地打断。
伏青骨一扬眉,“我还没说完。”
“说没说完,我都选二。”三十鞭,这妖道三十鞭下来,他恐怕就只剩一张龙皮了。
“好。”伏青骨收起鞭子,坐回椅子上,“二就是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
“怎么收拾?”吃了的东西又不能吐出来,还有那压死的药草,他也没办法让它们活过来啊。
“该赔的赔,该道歉的道歉,该收拾的收拾。”
“拿什么赔?夜明珠?”
“想得倒美。”伏青骨伸手隔空一抓,白虺腰间的乾坤袋便落进了她手里。
打开一看,却见里头除夜明珠外,竟还有不少妖兽的内丹。
看来这四脚蛇还没死心。
伏青骨在白虺痛心的目光中,将夜明珠和内丹统统都倒进自己的乾坤袋,随后对他说道:“你若不能做到让被你祸害的师兄弟们满意,得到他们真诚的原谅,往后这夜明珠,你是一颗也没了。”
他的夜明珠哇!这个妖道,就知道欺负他!
伏青骨见他鼓着两眼珠子,满脸不服,问道:“你想反悔?”
白虺为了夜明珠忍辱负重,“没有。”
“那便是答应了?”
他沉痛地点了点头。
伏青骨松开他,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后,对他说道:“在去道歉之前,先把屋子收拾干净。”说完,她又补了一句,“不许用术法。”
正想用术法的白虺顿时僵住,最后在伏青骨不容置疑的目光中,只好去找笤帚、抹布,开始一点一点的清扫满屋果皮与杂物。
他一边扫一边抹泪,早知道就不吃这么多了。
打扫完阁楼,伏青骨才领着他,挨个去犯案现场,找药师和弟子们赔礼道歉。
吃了的仙草、仙果没法补偿,那便以灵力浇灌,助其生发、结果。吞掉的仙丹仙药没法吐出来,那就以龙炎帮忙炼丹,直到丹成。压死的药草无法死而复生,那就重新掘土栽种……
等做完这些事,得到弟子和药师们谅解后,白虺只觉头晕眼花,整条龙都要被掏空了。
维持人形太累,他变回真身,化为手掌大小,挂在伏青骨手腕上,拿脑袋贴着她的皮肤蹭了蹭,以示讨好和求饶。
“知道错了?”伏青骨弹了弹它的脑门儿。
白虺点头,随后蔫头巴脑地趴在她手上,原来仙草、仙果要那么多灵力才能开花结果,原来炼丹要那么多炎火,才能炼成一颗,原来药草那么难种。
它下次不吃了,最多……少吃点。
伏青骨可没给他‘下次’的机会,“我明日要下寒井,你同我一起。”
这四脚蛇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此时知错,不代表不会再犯,还是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安心些。
“寒井?我不……”
“不去可以。”伏青骨淡淡道:“我会在小阁楼设禁将你禁足,直到我出来为止。”
这妖道欺龙太甚,白虺张嘴就要往伏青骨手腕上咬。
伏青骨及时道:“你陪我下寒井,我还你夜明珠。”
白虺合上嘴,“真的?”
伏青骨道:“童叟无欺。”
白虺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不就是个寒井么,有什么了不起?去就去!
伏青骨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隔天,白虺随伏青骨一下寒井,便被寒气刮了脸,冻僵在原地。
“我、我要回去。”哪怕是禁足在小阁楼,也比冻死在这儿强。
伏青骨哪儿能让他跑了?她封了井口,然后将白虺踹进了地泉之中。
白虺扑腾半晌,随后化出原型,才勉强在地泉中站住脚。
它吐出一口水,半口都是冰,冻得牙齿直打架,“死、死妖道,你想冻死我!”
伏青骨掏出一颗夜明珠缀在井壁上,随后缓缓走入地泉中。
白虺见她跟感觉不到冷似得,凑过一张大脸,好奇地盯着她,“你不觉得冷?”
伏青骨走到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盘坐道:“不觉得。”
不觉得?白虺两只眼睛犹如两只灯笼,将伏青骨从头到脚都照了一遍,这人也没死没成精啊,怎么不怕冷?
忽然,白虺在伏青骨身上闻到一股香味,它凑近使劲闻了闻,却被伏青骨一巴掌扇开。
它甩了甩头,问道:“什么味道?”
“三酒丹。”
“做什么用的?”
“御寒。”
“还有吗?”
“有。”
“有你不早拿出来!”白虺贴着伏青骨的耳朵吼道:“我看你就是成心想冻死我!你这个歹毒的妖道!”
井里回声大,伏青骨被白虺贴耳这么一吼,耳朵差点被震聋。
失算,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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