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楼内,巫危行吐出一口鲜血,随后揽琴而起,避开袭来的闪电。
电光炸开,留下一团焦黑。
他抹去嘴角的鲜血,看了一眼,自嘲道:“下手可真狠。”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话刚落音,利刃又至,他赶紧拨弦防守。
逍遥散药效散去,伏青骨眼如古井,平静而清明。她将三郎收入玉佩之中,然后单手御飞剑,攻向巫危行。
琴音回荡在红霞楼中,无数音刃与飞剑相交,在四壁朱梁、陈设之上留下斑斑剑痕。
巫危行捻起一根琴弦,绞住伏青骨的飞剑,然后微微用力,那剑便断作几节,消散在了空中。
“师姐若只有这点本事,别说封元虚,只怕是连这红霞楼也出不了。”
伏青骨闷头没应声。
巫危行感叹,“想当年我在你手底下过不了十招,可今时不同往日,真格动起手来,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循循诱道:“其实,我们大可不必如此针锋相对,我不是你的敌人,弄得两败俱伤,只会便宜真正想对你不利之人。”
“……”伏青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只见他双唇不断张合,却好似与他隔着几重山,半个字都没听清楚。
她耳朵先前被其琴音所伤,此时耳边似有千百只马蜂唱响,任他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也只能是对牛弹琴。
也不知在啰嗦什么,不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是她爱听的话,听不见正好落得个清净。
她与白虺连通神识,问道:“四脚蛇,你那边如何了?”
白虺在那头‘呼呼哈哈’打得热闹,然后抽空答道:“城里的妖魔几乎都被引过来了。”
伏青骨问:“有多少?”
白虺估了个大概,“不到一千。”
伏青骨有些意外,巫危行这般大张旗鼓,聚集的魔族竟不足一千?
那他还派云述攻打浮屠境?
以浮屠禅院之实力, 即便云述收服豫州境内魔将,齐聚其手下妖魔鬼怪,那也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且从城内的通缉令来看,剑阁弟子行踪已然暴露,以巫危行之奸诈狡猾,应当早已料到凌霄就潜伏在附近。
也定然知道,这些魔族还未至浮屠境,就会被凌霄杀个干净。
他图什么?
难道就为送上这些魔族给凌霄磨剑,助长其威势?
伏青骨忽然有些看不懂。
还是为了她?
她随即否认,巫危行不是封元虚,没有非她不可、为她以身犯险的理由。
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留在豫州?
伏青骨审视巫危行,只觉此人不管来历、城府、修为、目的,都真假难辨,深沉难测,古怪得令人发毛。
“喂喂喂,妖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着呢。”伏青骨总觉不对劲,遂对白虺嘱咐道:“你们尽快解决豫州狱的妖魔,然后带着小白和剑阁弟子出城。”
“你怎么知道他们也在?”
“这么大动静,不在就怪了。”
白虺“哦”了一声,关心道:“你那边如何?”
伏青骨顿了顿,“尚能应付,待事了后,就来找你。”
白虺不情愿,“等你来找我,馒头都馊了,我解决了这些妖魔立马过来。”
伏青骨勾了勾唇,“好。”
随后,切断了神识。
巫危行还在苦口婆心地规劝,可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伏青骨有个反应。
正疑惑之时,伏青骨脚下忽然出现一个阵法,然后不见了身影。
传送阵?
“何必白费功夫,自你入楼起,我便没打算放你出……”
话还没说完,传送阵便闪现在他身后。
伏青骨从传送阵内掠出,抬脚狠狠踹在巫危行后腰上,将他踹到了地上。
“斗!”她结‘斗’字印,化楼中彩绸为器,将巫危行缠住,然后趁机布下五雷阵,将他炸了个外焦里嫩。
“……”巫危行有些发懵。
伏青骨立在二楼的栏杆上,居高临下地对他道:“要打就打,啰嗦什么。”
巫危行正要回嘴,却又听她道:“不知道我耳聋,听不见?”
耳聋?巫危行这才想起,先前以琴音刺破了她的双耳,随后被气笑了。
感情方才说了那么多,全都是废话。
巫危行震碎身上被烧焦的彩绸,他化出一柄弯刀,闪身来到伏青骨侧方,劈向她脖颈。
她说得没错,要打就打,何必拖泥带水。
伏青骨以虚弹开刀锋,以真元化剑,反守为攻,凶猛地刺向巫危行。
巫危行招招不落,应对自如,两人你来我往,所经之处,一片狼藉。
手中剑再次碎裂,刀刃切入伏青骨右肩,她抬腿踹中刀柄,随后借力弹落在地。
伏青骨看了眼肩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并散发着黑气。
巫危行用的是一把魔刀,若不是她筋骨受天雷反复淬炼,比寻常人坚韧,她此时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没有趁手的武器,真是吃亏。
巫危行见她受伤,乘胜追击,提刀再次袭来。
伏青骨左手结盾,右手凝出雷丸,在盾被劈碎的瞬间,将雷丸送了过去,雷丸炸开,将巫危行震退。
巫危行似乎不曾修习雷术,方才也被她的五雷阵所击中,伏青骨眯起眼睛,身在紫霄雷府,却不曾修习雷术,必是天资或体质上有所欠缺。
伏青骨发现这点后,果断调整策略,御雷布阵,以作应对。
“两仪一分,乾坤各成,雷霆诸神,前后随行,斩妖除魔,大展威灵。”
伏青骨设下雷霆杀阵,然后咬破中指画出两道血符,将其点入乾坤正位,最后将雷元注入其中。
“起!”
阵法被催动,雷电挡下巫危行的魔刀,击穿屋顶直通神霄,将巫危行设下的结界贯出一个破口。
豫州府内外皆动。
“好端端的,怎么又打雷了!”
“这阵仗可真够吓人的。”
“可不是?你听见先前的动静没有?听说是监牢发生暴动,那片都乱成一团了。”
“何止,城门也打起来的,先前那些守城卫都被抓了。”
“抓得好!让他们当官贼吏匪,搜刮民脂民膏,抓住砍头都活该!”
一人忧心道:“今日怎么这般不太平,该不会要发生什么大事吧?”
街上众人议论纷纷,几队官差忽然敲着锣来赶人。
“官府奉命拿贼,闲人避让!”
“回去,都回去,关好门窗,不得随意外出,违者按贼论处!”
“还看什么热闹?赶紧都散了! ”
众人听说拿贼,一哄而散,生怕又像以前那般乱抓、乱判,纷纷都往自家跑。
一个女娃自豫州狱方向走来,穿梭在人群中,包着鼓鼓的腮帮子,向雷电而行。
豫州狱内,正和妖魔打得火热的白藏,丝毫没发觉身边的娃不见了。
城外,凌霄揣着只黄皮猫,稳坐高塔之上,眺望豫州城内情景。
一人御剑而来,落在他身旁,问道:“师兄,城内异动,要不要派人前去支援?”
来人正是夙重。
凌霄支着下巴,摸了把黄皮猫的脑袋,慢悠悠道:“不用。”
夙重望着魔气冲天的豫州城,担忧道:“我怕弟子们应付不来。”
凌霄斜睨他一眼,然后拎起怀里的猫,抖了抖,问道:“小白可有求援?”
黄皮猫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夙重瞪着它,它划了划爪子,不服地想:没有就是没有,瞪它作甚?
“既没求援,便不用插手。”
“可是……”
“雏鹰总要学会自己飞。”凌霄将猫又放回怀里,打量他道:“少操些闲心,容易显老。”
夙重脸皮一僵,他老吗?
凌霄哼笑一声,却见一道人影御剑往豫州城去,“何况已经有人去了。”
夙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惊道:“师妹?”
不一会儿,两名弟子素月看守的方向飞来,“掌门,剑尊,三师叔让我们来传话,说她先入城打探,让我们听从掌门和剑尊调遣。”
师妹太有主见,只会气死师兄,夙重被气得脸发青。
“听见了?”凌霄倒是习惯了素月先斩后奏的作风似的,对夙重道:“她那头就交给你了。”
“走!”夙重沉着脸,领着两名弟子离去。
凌霄望着夙重的背影叹气,“这一板一眼的性子,难怪看不住人,真是白白便宜了那只死狐狸。”
想起死狐狸,凌霄摸出一张传信灵符,上头只有一个字:等。
他化去传信灵符,望向豫州城东南方,被电光刺得眯起眼睛,“可别让我失望。”
伏青骨站在两仪之交,眼底雷光似火,跃跃跳动。她操控雷电,劈刺围剿,将巫危行追得满楼跑。
一道闪电劈在巫危行头顶,他横刀抵挡,身形被迫停滞在空中就在此时,几道电纹结为飞锁,缠住了他的双脚,将他拽进了雷霆杀阵。
伏青骨催动血符,引来两道玄雷,先后劈中巫危行脑门。他手中魔刀被弹飞,然后又被电纹拽回,自后背穿透了他的心脏。
巫危行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尖刀,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随后被飞锁扯下,重重跪在了地上。
杀阵中的电光闪了闪,逐渐隐没,楼里暗了下来。
伏青骨元神耗损,身上有些发虚。
她从乾坤袋中掏出药瓶,倒了几颗养元丹一股脑地扔进嘴里,然后打坐调息。
刀尖上的血,滴落在地,发出‘啪嗒’声响,这声音由微至强,回响在伏青骨耳朵里。
养元丹被吸收,修复了她的听觉。
伏青骨睁开眼,却见巫危行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就知道这妖人没那么容易死。
伏青骨不动声色的回视,并未轻举妄动。
巫危行被魔刀贯胸,脸上竟无丝毫痛苦之色,甚至透着几分悠然。他打量伏青骨,似乎在看天赐杰作,眼神中带着欣赏和贪婪。
“不愧是灵皋仙尊最看重的弟子,被毁成那般,还能重塑至此,难怪封元虚这么忌惮。”
巫危行见她不答,遗憾道:“忘了你听不见。”
伏青骨忽然开口,“你一贯都这么啰嗦么?”
“哦,又能听见了。”巫危行反思片刻后,认真答道:“我只对有用之人啰嗦,无用之人都杀了。”
他将杀人说得轻描淡写,可见人命在他眼里,卑微如蝼蚁,伏青骨对其之厌恶又添了几分。
伏青骨问道:“你知道当年我和封元虚之间发生的事?”
巫危行笑了笑,“我知道很多事,也可以都告诉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让我跟你回幽人宫?”
“非也。”
“那是什么?”
巫危行的视线落在伏青骨腰间的玉佩上,“我要你将他交给我。”
伏青骨握住玉佩,“你要他做什么?”
“自然是叫他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做梦。”
巫危行忽然笑了起来,阴翳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楼里,让人脊背发凉。
“咳、咳。”他被血呛住,止住笑声,叹道:“灵晔,你落到今日这般地步,都是自作自受,怪不了别人。”
伏青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毫无意义的仁慈,只会成为绊脚石,让你吃尽苦头。”
“毫无意义的杀戮,也只会激起怨恨,召至灭亡。”
“执迷不悟。”巫危行顶着那张跟三郎一模一样的脸,神秘道:“你可知,你护的是个什么东西?”
伏青骨冷冷道:“我所认识的三郎,只是一个凡人。”
‘凡人’二字不知刺痛巫危行何处,令他面容扭曲了一瞬,却又很快恢复正常。
“若只是凡人,又怎会令你成魔?”
伏青骨想起三郎死后的诡异场景,那确实非寻常之态,但她并未接话,而是等其下文。
“我从前还疑惑,你修为高深,心志坚定,我千方百计地试炼于你,你都不为所动,怎会因一个区区凡人之死便堕入魔道?今日见到他才知个中缘由。”
巫危行感叹,“遇上他也是你的劫数,因为他就是一个灾星,从降世起就注定带给人间灾祸。”
伏青骨护短,“比起他,我看你更像个灾星,所到之处,鸡犬不宁。”
这话不知又戳中了巫危行何处,其脸色顿时阴了下来。
他按住胸口魔刀,狠狠一拍,便将魔刀拍出体外。
伏青骨盘坐未动,只是将灵力运转到了极致。
巫危行缓缓站起身,长发无风自动,搅起丝丝缕缕的魔气。
天光骤然被遮蔽,伏青骨抬头,透过房顶破口,望见一片漆黑的天。
“师姐,我玩儿够了,接下来可要动真格的了。”
巫危行的声音幽幽传来,“你若在我这灾星手里丧了性命,这城里的人,可一个都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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