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娘子,你们惹着不该惹的人,此事怕是难以善了。”
刘霖一来就开门见山。
张家人的一颗心,顿时直坠。
“潘县令不足为惧,我容县决不受他挟制。但你们可知?”
刘霖叹息:“潘县令的姐姐,如今是知府大人最宠爱的妾。官大一级压死人,本官恐难为你等伸张正义。”
他说得很直接,也很诚恳。
其他人听了皆面露惊慌,桂如月却欣赏他的坦率。
刘霖此人,据说也是出身乡野。
他年幼家贫,寒窗苦读十年后中得进士,却因为朝中无人,在京中苦等两年后,被发配到容县这个偏远地带做个小小县令。
故而,他对庄稼农人颇为体恤,也深谙底层百姓之苦,不愿与强权同流合污。
但也不会与强权硬刚。
能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足见他已将官场看得很透,既不做那怕事的中庸官人,也不做那妄图撼动大树的蚍蜉。
看清形势,尽己能及。
桂如月觉得这是一种非常有韧性的品质。
她徐徐向他行了个礼:
“感谢大人仗义执言。可是此事干系极大,并非我一家小事,大人听我细细道来,便知潘家罪孽滔天!”
而后,她将张恒义所说,潘地主私自采煤之事,一一细说。
刘霖闻言坐不住了,面带怒色,以掌拍桌:
“岂有此理!姓潘的竟大胆至此!私自采煤,可是死罪!”
“足见汉州官场黑暗,官官相护,国之蠹虫啊。”桂如月谆谆以劝。
刘霖当即表示,他要连夜上书知州,揭发此事。
回到宅邸后,刘霖果然一头扎进书房,愤然执笔,慷慨陈书,洋洋洒洒写了好长一篇文书。
直至天微凉,才将笔放下,吹干墨迹,交予小厮:
“速速送往州府,一刻也耽搁不得!”
见刘霖态度果决,桂如月等人心头松快了几分。
又因为有他照拂,她们在狱中虽然住得差些,但吃食颇丰,狱卒还时不时照料一些,总体来说没有吃大苦。
而为了公平,张恒义也被关进来了,一家人聚在一起,胆子又更壮些。
等了两日,大家都在期待好消息。
然而,好消息没等到,县衙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刘霖何在!”
一辆奢华马车停在衙前,一位娇俏丫鬟娇叱。
门子见她穿金戴银,衣着不俗,那马车又处处透着精贵,不是府县有的样式。
且马车旁边围着两列小厮,个个精装凶悍。
他便着了慌,坑坑巴巴地问:
“奶……奶奶是谁?”
丫鬟大口啐他:
“呸!谁是你奶奶!马车上是知府大人娘子,还不快快叫了刘霖出来,跪下见礼!”
说完还一脸不忿地嘀咕:
“什么穷乡僻壤,一个个好没见识,话也不会说,小小县令也敢在我们夫人面前摆谱……”
容县再大,与汉州比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小地方。
门子一听是知府家眷,头都懵了,两腿打战地往后院跑,嘴里不住地喊:
“大人!大人!不好了!知府大奶奶来了!”
刘霖本在和下属议论公事,且听到门子跌跌撞撞地嚷着跑近,嘴里不清不楚地喊着什么“知府”“奶奶”,听得一头雾水。
但见他年纪尚小,又不忍责罚,只好说:
“你站住!把话好好说来!”
门子站住,把话说了个囫囵。
一干人这才明白,是知府大人的家眷来了。
“这……”大家面面相觑。
按理说,大户人家的家眷,是不宜轻易外出见客。
更勿论主动上门来,找的还是一群男人。
虽说容县是小地方,不大讲究。
但州府可是一州中心,知府大人还是正四品官员,再怎么说,也不该让夫人来见一群素不相识的外男。
可人都上门来了,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刘霖只得去迎。
可是到了车前,那位夫人还偏生不下马车。
丫鬟怒斥:“好无礼!夫人身份尊贵,岂能为你等所见?赶紧升堂,让夫人垂帘听审!”
这又是奇了怪了。
无缘无故的,升什么堂?
知州夫人不在州府待着,跑容县来听什么审?
刘霖便没有动,只是躬身拱手:
“夫人来到底所谓何事,下官不明。”
丫鬟见这些下等官员油盐不进,正要发作,马车里的娇客却俏生生地开口了。
“刘大人,莫要装傻。明明证据确凿,你不发落案犯,却押着我家家丁,是与案犯私通不成?”
她这一说,刘霖就明白过来。
原来,这可不是知府大人的正经夫人,而是那受宠爱的小妾,潘氏。
她这是上门问罪来了!
可别说她只是个妾,就算她是正妻,又有什么理由指使县令?
刘霖对后宅夫人干涉公务很是不满,一时间脸上厌色明显。
“夫人,审案是我等分内之事,待研究清楚自有发落。到时定然第一时间送信与夫人。”
意思是说,你现在就别插手了,有你什么事?
潘氏听了,言语中带上讥讽:
“好你个姓刘的!素日我听老爷说,你是个古板不知趣的,我还护过你几句,道你是刚正不阿。谁知竟然如此冥顽不灵!”
刘霖面不改色: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人有对错,机灵何用?恪守践行才是正道。夫人,请回吧。”
潘氏气得连说了几个好,语气冲撞:
“既然如此,那我便如实禀报老爷,说你私通勾奸,冤枉好人,拖延案情!我倒要看看,这等罪名,你担不担得起!”
刘霖却道:“此乃下官工作,不需夫人代劳,我已修书一封送予知府大人,细细秉明……”
潘氏却哼地一声打断他,然后掀起马车窗帘一角,递出一封信件。
“你说的,该不会是这个吧?”
信件上眼熟的印戳,俨然就是刘霖日前亲自盖上的。
他惊得脸色青白:
“怎会在你这里!”
潘氏又是哼地一声,把手一杨,信件飘飘忽忽地落在地上。
窗帘啪地又合上了,她坐在里头说话,声音又尖又闷:
“有个没规矩的小子,昏头昏脑的也想往知府府上闯,那是他该来的地方?我已经叫人打一顿赶出去了,至于这个信件……”
她没再往下说,而是高声唤丫鬟:
“翠缕!”
那丫鬟立即上前一步,踩住地上的信件,还使劲碾几下,然后抬起下巴,高傲地说:
“夫人等得都累了,你们还敢怠慢?且问问自己头上的乌纱帽,明天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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