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音站在后山的空地上,冷漠地看着叫不出名字的大型机器将铁臂挥向旧校舍。
有一半的屋子顷刻间化为废墟,摧毁这种破旧的木板就像踩烂一块豆腐那样轻松。
巨大的轰响声和大地的颤动引起了E班全员的注意,看到他们着急地探出头来,满脸吃惊的模样,璃音觉得很畅快。
“可惜,大家都待在平时上课的教室里。”
她轻声说着像是抱怨的话,然后静静躲在一旁观望。
浅野学峯的目标从来都不是E班,而是将E班的作用「扭曲」的杀老师。
无法杀死那只章鱼,他就无法贯彻自己的强者教育。
所以,他拿出了解雇通知,强迫那只章鱼踏入他的陷阱。
五个手榴弹,五本习题册。
其中有四个手榴弹是对老师专用,剩下的一个是对人。
将拉掉拉环的手榴弹随机夹在习题册中,在安全栓弹起前,完成这页要求的题目再合上就算通过。
当然,这个只有20马赫的章鱼才能做到。
顺序是杀老师前四个,理事长最后一个。也就是说,如果最后一个留下的是普通手榴弹,理事长必死无疑。
是的,璃音并不担心那只章鱼,她只是在等这20%的可能性。
——学秀君,这种「父亲」,还是死掉比较好吧。
……
E班的学生站在窗外,璃音无法靠近,只能远距离观望。
刚架上望远镜,第一颗手榴弹便爆炸了,粉红色的BB弹在教室内横冲直撞,飞得到处都是。
她慌了一瞬,直到发现那只章鱼还站在那里,只是面部和腕足有些融化。
轻微动摇的心绪让她烦躁地捏紧了镜筒。
反正很快就会复原了吧……接下来应该很顺利。
如她预料的那样,掌握好节奏的杀老师,顺利地完成了之后的三本习题册。
现在,最后一本习题册就摆放在理事长面前的课桌上。
他的神态依旧优雅从容,璃音却从中读出了恐惧。
“要认输了吗……”
在她念叨出声的同时,浅野学峯翻开了册子,以那样决绝的姿态。
在预想的爆炸声中,璃音呆愣地看着视野中的那一幕,怒极反笑。
“一月一次的保命绝技……干得漂亮!”
望远镜被她狠狠摔到了地上。
……
再一次看到那个望远镜是在同一天的晚上。
璃音和几个主校区的同学在商业街区逛了一下午,吃过晚饭才回到家。
打开房门,那只章鱼就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面朝她,手里还把玩着她买来不到一天的望远镜。
那一刻,许多种情绪在璃音的脑中交错而过,但最终她只是讥讽地一笑。
“看来,你那次扮狗是本色出演咯?鼻子灵不说,还喜欢把主人扔出去的东西捡回来。”
那只章鱼装作没有听到挖苦的样子,他将望远镜放到了餐桌上,严肃地望着她。
“浅野父子已经和好了,为师相信你和婶婶之间的误会也是可以化解的。如果——”
“你来,就是说这个吗?”
换好拖鞋,璃音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眉目间一片冷然。
“到底……为什么会那么讨厌自己的婶婶呢?为师不能理解。学、学园祭上那么生气的事也不能理解!”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似乎情绪有些激动,“不原谅为师也没关系,起码让为师知道原因!”
璃音盯着他看了几秒,懒得张嘴再说些什么,直接朝卧室走去。
“……!!”
也算不上意外了。她仰起头,恼怒地瞪着那个挡在门前的家伙。
“不止是厌恶她的出现,连带邀请方的为师也一并怨恨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而这只睿智的章鱼如今就像不懂得察言观色般,硬是要刨根问底。
“和你没有关系!!”
璃音握紧拳,大声吼了出来。
她的表情已经越来越烦躁,像一头快要咬人的小狮子。然而越是对外露出尖牙,就越代表着现在的她有多么脆弱与不安。
也许是触碰到了她藏得极深的伤口,但若是不在此刻将其剜除,伤口只会继续溃烂下去。
除了步步紧逼,别无他法——
杀老师紧紧握住了璃音的双肩,强迫这个孩子与自己对视。
“璃音,回答为师。你的「小姨」不能出现在E班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璃音像是被这只章鱼吼懵了,脸上只剩下茫然与失神。
——小姨。在成为婶婶之前,是她的小姨。
——是对自己疼爱有加、也是自己除父母外,最喜爱的小姨。
——是与妈妈同卵双生的胞妹,洋子小姨。
“……”璃音忽然虚脱地“扑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双眼的泪腺像崩坏了一般,眼泪很快就布满整个脸颊。
她记起来了。
全部都——记起来了。
杀老师惊慌地一同蹲了下来。看到她这副形貌,他实在不忍心让她继续思考下去。可他已经没有更多时间,容许自己错过这次机会。
“没关系,慢慢来,为师一直都在这里 。”
他只能这般温声引导。
“……双胞胎。”
许久,怀中的少女终于沙哑开口。
“双胞胎……?”
“小时候,我总是会被假扮成妈妈的小姨捉弄。她们正是——相像到让人难以分清的双胞胎。”
这样说着,璃音忽然像耐不住寒冷般地颤抖起来,眼泪一层层覆盖在那张苍白失色的面颊上。
“如果、如果「那个人」也分不清呢……?他会不会认为,是自己失手了……要将当初的目标重新「杀死」呢……?”
“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那个冒牌货也知道我的事,「那个人」是不是很快也会找到我……?”
“……”杀老师的心脏在胸腔内重重地一震。
璃音在这时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服,整个人用力地贴过去,像要将自己竭力隐藏在他宽大的衣袍与怀抱中。
她绝望地——对着这狭小室内唯一可依赖之人——哀声哭诉。
“不要、不要让「他」找到我……我已经失去了妈妈,可不可以不要把洋子小姨也带走……”
“……”杀老师缓缓抬起腕足,环住了怀中颤抖的少女。尽管此刻,他的身体也同样在颤抖。
已经懂了。
她执意离开家人的理由。拒绝承认洋子姐妹是双胞胎的理由。
她只是固执而单纯地用她的方式守护着家人,哪怕要套上让自己痛苦的角色。
久而久之……连自己都忘记了本来的样子。
而他却抱着自认为的「好意」,将她的家人拉入了她假想中的险境。
实在是……太过沉重。
无论是他施加给她的痛苦,还是此刻他内心翻涌的悔恨,都太过沉重。
沉重得快要将他压垮,沉重得让他怀疑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出现在她的面前。
但此刻,他抱着她,不想——也不能放手。
“他……不会来的。”
“即使出现,为师也绝不会让他伤害你和家人一分一毫。在此,赌上——”
“不,哪怕是舍弃教师之名。”
……
「那个孩子……是这么说的。」
「居然是这样……璃音、璃音居然为了我……」
电话那头,那个温柔稳重的女声变得有些喑哑,她只说了一半,短暂空白后似乎有压抑的呜咽夹杂在电流声中。
「是啊……她,一直都很爱您。」拿着电话的腕足微微收紧。
「嗯!我明白了,谢谢、真的非常感谢!璃音她一直都……呜、璃音……姐姐、姐姐……鸣子姐姐……」
令人动容的悲戚呼唤清晰入耳。呼唤着早已归于尘土的家人。
杀老师无法想象那个端庄优雅的女性失态地大哭的样子。可……她就是这样哭得撕心裂肺。
这一场恸哭,她大概已经苦苦压抑了十年。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他听到电话里传来佣人的声音,哭声越来越远,大概是她哭得站不稳后被搀扶了下去。
他挂了电话,嘴角泛起温暖的笑意。
这样的话,就算自己不在了……
她也能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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